文|冰千里
首发|武志红
先界定下本文描述的范畴:指的是经常玩游戏但还达不到成瘾标准的人群,特别是孩子。
对于“成瘾”,DSM(精神障碍与诊断)手册中明确指出:
所谓成瘾,主要是人们对某一种或一些事物带有一种长期的、反复的、强迫性渴求,并逐渐失去对它的控制,当接触或者使用这些物品时,人们通常能够得到短期的兴奋和满足感(快感),但长期来看却会付出代价,在戒除时候有“戒断”反应。
网络成瘾是否被列为精神类疾病,长期以来一直存有争议,但在去年6月份WHO正式将网瘾列为精神类疾病,并出台了详细的诊断标准。
作为临床心理咨询师,我并不赞同把网瘾列为精神类疾病,在我接触的网络依赖孩子中,我也从来不贴上这样的标签。
我更看重是什么让孩子如此依赖,他整个人格发展和养育环境是怎样的,这个人遇到了什么麻烦,让他陷入虚幻不愿意走出来。
若从WTO这个标准来看,当今社会人们普遍都患有“手机成瘾障碍”,而游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项目而已。
记得学生年代,我喜欢玩街霸和三国志这样的电子游戏,有时通宵达旦忘记吃饭。如今我手机上也有款游戏,咨询间隙会玩上几局,有时则会单曲循环听听歌。
现在也几乎每天都在玩,之后心情会放松很多,继续投入工作生活中,我并不认为自己成瘾了,但我得承认对手机成瘾了。
曾经我试着关机一周,说实话真是度日如年,好像我的身体比所有人少了一个器官,很孤独。
现在我没有一天不看手机,工作也离不开它,连睡觉也会放在枕边,这是一种习惯。
我想你也一样,每当翻开手机总有属于你的一个空间,你在里面享受各种经历,而丝毫不认为自己对手机成瘾。
但我们却把孩子玩手机看的如此之重,游戏只不过是一款APP,而这样的软件你手机里不知有多少。
至少微信、淘宝是必不可少吧,否则买个早餐付款都不方便。
那你有没有注意自己玩手机何时频率更高,一定是无聊、烦躁、不如意时候吧。
孩子也一样,这一点与成年人没任何区别,所以我更愿意把玩手机看作是“过渡空间”而不是“成瘾障碍”。
“过渡空间”一词是由心理学家温尼科特提出来的。
他说:“这是我们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目的是为了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把外部现实和内部现实连接起来,这是个安住之地,在这里可以自由自在的存在”。
过渡空间会贯穿我们整个人生,温尼科特也明确指出:游戏就是孩子的过渡空间。
我再进一步声明:
网络游戏也是游戏的一种,它存在在那里,被孩子使用,成为他们的过渡空间,在其中自有自在做自己。
为何孩子、成年人都需要过渡空间?
原因只有一个: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
说的直白点,就是现实中人们总感到不快乐,这是常态,并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这些不快乐有很多:
比如压力太大、规则太多。
如今全世界都在重视孩子的学习。这并无可厚非,只是当所有空间被压缩成一件事的时候,没人能够真正快乐和自由,有的只是焦虑。
再比如亲密关系不如意。
无论父母老师还是同学朋友,真正关心“自己快不快乐”的人越来越少,更多的是关注你“优不优秀”。
这会让一个人的成就和价值变得功利,作为“人本身的存在”很少被重视到。
当现实压力越来越大,内心希望的样子迟迟没有到来时候,冲突便越大,人们对“自由自在做自己”就会越渴望,于是“过渡空间”产生了。
你有没有这样的一件事、一个场所或某个人,在他们面前你是投入的、自由的、自在的,毫无压力的,哪怕很短暂。
如果有,那就是你的“过渡空间”,它可以给你充充电、加加油、减减压,这就是它的作用。
我把“网络游戏”和“垃圾食品”并列称为孩子两大“过渡空间”。
特别是网络游戏,几乎可以满足所有现实中得不到的“体验”:
被重视、被认可、可以改写、重来、团体作战、目标一致、关系亲密、鼓励规则被打破、提倡攻击被释放、没有评判、没有责怪。
更为关键的是0门槛,只需拿起手机点击进入即可,唾手可得毫不费力又无须看别人脸色。
就像你刷朋友圈一样便利和简单,甚至都不需要意义,只是自在。
所以,玩游戏只是个词汇,若孩子不玩游戏,看视频、刷抖音你就满意了吗,错了,还是一样,你焦虑的不过是孩子耽误了学习而已。
只要一个人还有构建“过渡空间”的能力,这个人至少不会精神分裂,而不管这个空间看起来多么“不合时宜”。
我曾经治疗过一个13岁的男孩。
父母在他6岁时离异,各自成家谁也不愿要他,开始跟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爷爷奶奶也相继过世。
现在和姑姑一起生活,成绩不好也不坏,老师几乎看不到他,同学经常欺负他,他不玩手机更不会玩游戏。
工作大半年之后他才怯生生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喜欢乘坐市内公交车。
每次放学都会随意搭上一辆公交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乘坐另一辆,继续从起点到终点,反复数次才肯回家。
从奶奶去世后近三年,几乎非周末的每一天都如此。
我听后眼睛湿润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座城市穿梭的场景。
我深知“公交车”就是独属于这个少年的“过渡空间”,正如他自己所言:“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和上下车的人,觉得很轻松”。
若按所谓诊断标准他绝对是“公交车成瘾”,但是我更愿意看作是让他舒缓内心冲突、改善现实焦虑的能力,而不是症状。
试想一下,倘若没了公交车,他的痛苦要从哪里安放,情感又将何去何从?
“过渡空间”不但需要建构,也要能够转换,成熟的人会在不同时期转移和使用自己的“过渡空间”。
就像这个少年,最终让我的咨询室替代了公交车,变成了他新的“过渡空间”。
正如现在的我不再去玩当年的三国志游戏,更喜欢一段写作的时光、一个真实的小团体。
正如你不再痴迷追剧更喜欢报心理学课程,它们都一样,都是属于我们独特的“公交车”。
我们只是用这个空间来链接内心与现实,好让自己活得不那么迎合。
许多人放弃了无休止的自怨自艾与争吵,寻找专业人士帮助,成长小组、工作坊或一对一咨询,这都是“过渡空间”。
在其中我们以为自己要的是某种结果,实则不然,真正对我们有疗愈作用的是使用“过渡空间”的过程。
而“网络游戏”是过渡空间还是成瘾障碍,分水岭只有一点:外部环境的反馈。
我接触过两个十分类似的家庭:爸爸缺失,妈妈独自照看孩子,孩子都在读高中时辍学,都在家痴迷网络游戏一年左右。
但最后结局却截然不同:
一个孩子重新返校并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另一个依然痴迷网络并患上了抑郁症。
这个差别仅仅隔了一年。
造成巨大反差的正是妈妈的态度:
一个妈妈几乎做到了专业心理咨询师的共鸣和同频维护。
另一个妈妈则依然焦虑,用惯有态度和策略来约束孩子。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基本态度:用一种同频的方式反馈孩子的感受,用不评判的方式维护孩子的“过渡空间体验”,专业术语叫“共情”。
没什么比孩子辍学遁入网络更让父母焦虑的了,但这个妈妈接受了这一点,并接纳了这个事实,她用了整整一年调整了之前的“养育环境”。
一方面积极建立各种“过渡空间”,比如旅行、夏令营、一起看电影、饲养宠物等,当然这些都是孩子感兴趣的,另一方面对孩子玩游戏几乎做到了不评判、不禁忌、不提倡。
特别是禁忌。
你越不让孩子做的事情他为了获得某种独立精神,一定会和你对抗,甚至偷着做,据民间资料显示,阅读《金瓶梅》的读者数量远远超过了《三国演义》。
另外就是无意识的“提倡”,多见于某种奖励。
比如名次进步就让玩,比如考试结束就让玩之类,无意识用这样交换式的褒奖来暗示孩子:这是一种稀缺资源。而人天生就对稀缺资源好奇。
别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改变的不是时间,而是周围环境带给了你“不一样的体验”。
当这位母亲三百多天坚持维护孩子体验的时候,改变发生了。
既然最亲的人能给孩子带来游戏里获得的体验,为何还要痴迷在里面呢,妈妈持久的维护和共情的反馈建构起了最重要的“过渡空间”,从而把网络转移了。
记住,没有哪个孩子自愿沉迷网络放弃校园集体生活,一定是外部环境让孩子纠结到无处可逃的地步,才会遁入网络。
当然,这位妈妈一年多的辛酸和委屈绝对不比孩子少,但她也构建了属于自己的“过渡空间”,就是我们的咨询,就像她说的:
“我只不过用你对待我的方式来对待女儿罢了”。
当孩子痴迷于某一事物,不管网络游戏、公交车还是其他,你首先要理解这是他对“过渡空间”的需要,要清晰若没这点需要孩子一定会出大问题。
随后把孩子和他的需要放到整个家庭、学校环境中看待,放到孩子整个生命发展历程中看待,继而调整环境来维护他的“过渡空间”。
而不是只看到玩游戏这个事,继而采用各种方法扭转,这不但徒劳无功,还会让孩子直接遁入过渡空间。
这样,“过渡”的作用就彻底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和现实完全隔离的“幻觉空间”,即为“成瘾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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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千里:精神动力取向心理咨询师,一个温暖又孤独的老男人,研究亲密关系、个人成长、心灵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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