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入长安
总有那么一段日子，让我们的余生都在怀念。
记忆
时间是2003年的春天。
那个时候《传奇》已远，《征途》未生。
我才刚刚得到人生中的第一台主机。
发布会上，那个叫Bill Robert的胖子控制着一个角在地图上闲逛，展示游戏的操作界面，结果不小心引到了一个山岭巨人。形势不妙，他掉头便逃，明明那个逃跑的背影在屏幕上连滚带爬是那么狼狈，他嘴里却在说：“你看，我们的界面是如此友好，连逃跑都能如此从容……”
那一年，《战神》还没有出第一代，《生化危机4》也要几个月以后才会上市。几个月后，《黑客帝国》和《指环王》才会迎来终结篇。
十二年后，2015年的十一。七天长假里，我一口气打通了《巫师3》。Ciri合剑入鞘的一刹那，我结束了这篇冒险。握着手柄看着字幕，我沉默了很久。吊死的男爵，再也唱不出声音的歌姬，乘船远去的知己……很久没有一个游戏世界能让我再次如此沉迷了，我又依稀找到了当初在一个陌生世界里冒险的感觉。
只是，这次我是孤身一人。
时间又过去两年，我断断续续地结束了传火的旅程。在初火熄灭的那个永夜，我听着黑衣女子的低语，心里莫名地再次空虚。
黑黑暗才会怀念光明的可贵，是的，我又想起了那个更为明媚的世界。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视频。
很多年后，萨尔在纳格兰云淡风轻的草原上，问鹤发苍苍的萨鲁法尔：”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才忽然又想起了它。
掐指一算，从第一次相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十六年。
如今我的启动器已经变成了STEAM和各种主机。可是，昨天晚上，我看着steam库中的上百款游戏，没有一个让我有打开的冲动。
我简单地算了算，我在它们身上投入的时间加在一起，可能也不及另一个平台上的其中一款。
那是我最贵重而惊艳的历险。
我经历过许多精彩的故事。
相信我，真的很多。
可若是能挑选一个让我重来一遍，我想回去的世界，永远只有一个。
我失眠了，辗转反侧。我想起了我十几年前的冒险。
我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多久了？
几年？十几年？
我记不起来了，太多的故事混淆在一起，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哪个故事属于哪个英雄，哪个历险属于哪个时代。
故事里的时间，时快时慢，搅乱了我的时钟。
模糊了我的记忆。
一片记忆的混沌中，唯有那个世界，还在情绪的山巅遥远而明亮。
那年它的宣传语是，一个世界在等待。
是的，一个世界。
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世界。
我回忆着那个视频的结尾。
很多年后，鹤发苍苍的萨鲁法尔在纳格兰的平原，面对着曾经的酋长，慢慢说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从前的那个部落……”
那刻我的心底深处痛了一下。
我也一样。
旅途
那些年，我们的旅途，是从哪里开始的？
是当我们站在莫高雷的草原，遥望雷霆崖天边的那朵云开始？
还是从爬出墓穴，听到丧钟镇的第一声钟声开始？
是在埃尔文森林中修道院穹顶，边看着曙光升起，边擦着父亲遗留给我的绣剑开始？
还是在我漫长生命中，望着泰达希尔密不透风的绿树穹，第一次生出冒险的悸动开始？
太远了，天各一方般的遥遥万里
太久了，物是人非般的事事已休
久远到，送我踏上征程时的酋长，已经长眠
久远到，洛丹伦悲剧的罪魁祸首，已经伏诛
久远到，失去记忆，漂泊在外的国王，重新归来
久远到，为爱生恨，失去光明的弟弟，淡忘初衷
时间久得似乎我们早已忘记，
但泛起时，又如出生前就已刻在我们的灵魂之中，
仿佛我们的半身
从来未曾离开
有时我会想，是什么让我久久不能忘怀这个世界
剔除了所有在这里的得到与失去，狂喜与失落
只剩下素质，回到原点
我想，还是这段冒险的旅程
以及，这段旅程里，和我一起经历这段旅程的人们
这是一场曾经持续了十几年的梦
就像小时候看过的漫画，《大雄与梦幻三剑士》
有些梦境偶尔会让我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我们沉迷又离开，往返不休
不知哪边才是真实
十几年，人生有几个十几年？
外面和里面，都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有些人来了又离去，渐行渐远
有些事强迫或被迫，沧海桑田
就像我们曾经的美好
就如我们逝去的青春
有些人说，是习惯的人们都走了，他如此孤独，所以也走了
有些人说，是经历的一切都变了，他不愿继续，所以才离开
也有些人说，是如今的世界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世界，他已失去了当初的那份冲动，不愿再继续
也有些人说，是现实的压力，已不能再支持他的白日梦想，只能舍弃其中的一半
我们终于长大了
衣冠楚楚的坐在办公桌前，和同样衣冠楚楚的人们唇枪舌剑
我们终于长大了
流连在一桌桌觥筹交错间，和渐宽的身材一起，成为了这个社会的栋梁
我们终于长大了
不知不觉间，奶瓶和尿布已占据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光
我们终于长大了
因为子欲养而亲几不待，因为树欲静而风从不止
我们长大了，如愿或者遗憾，我们终于长大了
我们需要自己，忘记童年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需要自己，放弃儿时虚度年华的快乐喜爱
因为，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
因为，我们必须要承担责任
离开后我们开始明白
其实，终我们现实的一生，都可能不会有拯救世界的机会
其实，终我们现实的一生，都可能不会有扬刀舞剑的一天
其实，终我们现实的一生，都可能不会有沧海桑田的经历
其实，终我们现实的一生，都可能没有扬帆出海的冒险
我们开始明白
我们终将默默地来，我们终将默默地去
我们从没泛起一丝涟漪
我们从没留下一个故事
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也许才是我们现实世界的庸途
所以，我们才会对另一个世界的半身如此不能忘怀
不是不能，是不舍
那是我们草长莺飞的香草时代
那是我们铭心刻骨的最好年华
在那里
我们曾一起在破碎的王国遗址，为了部落，为了联盟，为了身边之人而战
在那里
我们曾一起在远古之神的恐惧中，众志成城，推翻过邪恶企图重新支配这个世界的危机
在那里
陪着我们一起战斗的兄弟，从士兵成长为将军，陪伴着对部落的愚忠，心满意足地倒在我们犹豫不决的剑下
在那里
我们曾一身金光熠熠，骄傲地对别人说过，像我这么牛逼的，还有39个
很多年里我都很恍惚
依稀觉得那里才是属于我的生活
心底里我拒绝着现实的一切
在那里寻找着内心的归宿
那时我是一个渴望冒险的少年
只是被束缚在现世的躯壳里
无法解脱
只能在虚幻中经历自己的冒险迷梦
我会在乌瑟尔墓前，面对雾霾中的一缕圣光驻足不前，因为尊敬
我会在纳格兰的原野上，遥望天空寻找自己的故土，因为怀念
我会在诺森德的冻土上，回忆起老国王对一个儿子的期望，因为唏嘘
我会在南北分裂的贫瘠之地，寻找业已不在的故人，因为失去
虚幻，真实
很重要吗？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
脚步丈量来的东西
和指尖划过的东西
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红和蓝的药丸
也不是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
和现实中一样
这个世界的旅程
也是我活过的证明
同伴
其实想想，我们最喜欢和回忆的时光，男生们大抵都有一段都是当年和同学、朋友们一起溺战网游的日子吧。
我的第一个角，是和几个朋友同步练起来的，任务的进度，经验、等级完全一样。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可以全情投入在其中，和那时最好的朋友们共度每一个日与夜。
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没有攻略，也不知道论坛。犹记得，从第一次接到哀嚎的任务，到我们打通那个洞穴，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是的，你没看错，一个星期。
可那却是我感觉最为惊奇的冒险之一。那时候，真的感觉自己是去了一个地下城探险。一遍一遍，我指的是死了一遍又一遍，乐此不彼。
最后救醒了沉睡的德鲁伊，帮忙他完成了那个仪式，我们终于回到了卡利姆多阳光下的时候，恍如隔世。
若是能把那时的经历，写成一部小说，我想那应该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不是名著，也会是一部精彩的历险。
后来在影牙城堡的历险，黑暗深渊的沉沦，奥达曼的遗迹，玛拉整理的瀑布……
莫不如此。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当一条条你在大路上的冒险，它们背后的故事，都将你引导向、汇聚向一个地方，在一个地方完成了一次冒险的短暂终结。那种成就感，那种充实感，真的无与伦比。
我再也没在任何一个其他游戏上，有过这样的感觉。
包含后来的它。
后来的它太注重结果了。创造者们已经忘记了冒险自己的乐趣。人事更迭，世事无常，那个给我们带来这个世界的胖子早就离开了他们创造的这个世界。
很多人都走了。
也是，那时候的它，原本就是一个童话世界，一个香草时代。
而童话总会梦醒，时代总会变化。
如果不是有人提起，那时的战利品根本没有多少人会过于在乎。因为我们想要的，在过程中，都已经得到了。
我们想要的，只是和伙伴们，一起冒险而已。
伙伴两个字……总是不忍多谈。
现在每次打出这两个字，从指尖到胸口，都会微微颤抖。
2000年左右，朴树有一首歌很火，叫《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
我那时很喜欢这首歌
是因为还没听懂它
只是觉得，它的旋律很美，歌词也很美
很多年后有一个说法：
再辉煌的C，也掩饰不了昏暗的O
我们都深以为然
又很多年过去了
我的C已经陌生得认不出来自于哪个版本
可我的O
我的那些花
如今都散落到哪里去了？
我再不敢听那首歌
因为我能听懂了
冒险
很多老玩家，都会怀念最古老的的那个时代。究其原因，各有各的的理由。但是，“好玩”却是共识。
为什么那时的游戏好玩呢？
因为，那是真真切切的冒险。
角的代入感无与伦比，从踏入那个世界的一刻起，就开始了一场可以称得上是史诗般的冒险，每个人都是如此。
创世者们也许稚嫩，但是巧合也罢、存心也罢，那确实是一个代入感爆棚的世界。
不完美，却有趣。
那时的机制很单纯，我们也很单纯。
什么样的职业几乎就是饰演着什么样的身份，饰演着什么样的游戏过程。好比一个骑士，真的需要奉献很多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士，需要放弃很多东西。所以一个优秀的骑士，总是能得到很多人尊敬，从副本和战场都能体现出来。
就像历史上真正的骑士一样，如果马马虎虎都能成为了，那骑士精神也便人人都有了，西方的历史就应该处处都是骑士了，何必让唐吉坷德如此向往。
成长过程中的战斗也远不是现在的波澜不惊，弹指一挥间敌人便灰飞烟灭。
第一场战斗，就需要人聚精会神，而后每一个陌生而怀有敌意的身影，都会让人心底微微一惊。如果之后你感觉这个游戏开始变得简单了，那不仅仅是你的等级和装备提升了，更是你自己的进步。
拿如今的游戏来对比的话，可能不是十分恰当，但在某些方面，那时的魔兽世界就像联机版的黑暗之魂。
冒险的感觉，陪着你在野外的每一刻，成长的每一刻。
成长的不仅仅是手中的剑，还有愈加坚强的心。
练级的过程很漫长，但我从来没觉得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甚至我私下以为，60之前的世界，比满级之后更为精彩。
因为既要想方设法地成长，又要在敌人环伺的野外小心翼翼。每个夜晚都步步惊心，每次集结都刺激万分。冲突和联合，时时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上演着。
这才是乱世，这才是冒险。
那时候，没什么俯视苍生，只有用脚丈量过的山和大海。
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遇见然后告别，再会然后重逢。
我们会一起在冒险的途中，跨在狮鹫或巨蝠上聊天。
我们会一起在战斗的间歇，坐在山间的草地上聚餐。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位面上，而不是在远远的天空看不到彼此。
那时候，下副本的队伍组成千奇百怪。
升级路上，我们曾经经常没有治疗就下副本，也经历过拿猎人的宝宝当T、靠飞起的伤害来速推。最后那猎人的宝宝死得差点跑路，我们还是坚持着通了关。打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百转千劫，但是嘻嘻哈哈的也很开心。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因为被逼着榨出了自己的极限，这一趟下来我们技术提高的都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我们都从此成了很好的伙伴。
后来那猎人去抓断牙，我们几个人帮他守了一夜。
不是觉得应该帮他，是觉得欠了他的宠物很多，该让它有个安心的退休仪式。
下的什么副本我都忘了，奥达曼还是剃刀记不清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是那过程的感觉我至今记得，每次想起心中都一阵温暖。
温暖的篝火旁不仅仅只有五条汉子，还有一只伤痕累累的猪。
后来，很多人都说那时升级太痛苦了，太麻烦了，所以他们要么叮上去，要么副本里刷上去。
总想忽略这期间的精彩。
我直到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跟他们说：
兄弟，那是结果，不是过程。
你不知道你都错过了什么，甚至你都没意识到你会错过什么。
玩游戏，是体验过程，而不是追逐结果。
这道理路飞最懂：“无聊的冒险，我才不要做呢！”
装备
难度，挑战，成就感。
这些是只想要结果，总想忽略过程的人会舍弃的东西。
这些想法，在面对别的某些事情上可能是对的，只要结果，可以不重视过程。
但游戏不是。游戏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在玩的时候啊！
对于游戏来说，得到不是结果，得到是结束。
在一个游戏中只追逐最后的装备，就像很多故事里，一些人奋斗的理由只是为了自己的强大。而强大后的回顾四首，尽是无尽的空虚。
天下无敌，就是封刀隐剑的开始。
花钱买到了大元帅，开团毛到了AL，然后显摆了一阵子，接下来呢？
该AFK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圆满”吗？
我们那时候，真的不太在乎装备给了谁。
要么公平、公平、还是TM的公平。
要么说好下一件是你的，还是我的。什么事情不能商量？
会抢，会吵，是因为觉得对方不值得，彼此的心太远。
心太远，所以眼界看得到的东西也少，因为来的时候为的就不是冒险，而是分赃。
多年以后的回忆，是会因为买到或者毛到了装备而兴奋，还是自豪于像我这么牛逼的，还有39个呢？
无论哪个世界，都要面临选择。
戏如人生，游戏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什么样的选择，造就什么样的人生。
如此而已。
幸好我不是孤身一身，我还有很多同道。
我们心目中的装备，不在C键，在哪里，懂得人自会懂。
那是我们心中会珍藏一生的装备，哪怕只是一把锈剑。
职业
很多人说，那个时代，职业之间是不平衡的。其实我们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平衡，有固然好，可没有也无所谓。
更多的还是喜欢。
那些坚持的职业、天赋，是因为我们的快乐喜爱与向往，向往的深了，有时甚至成为了信仰。
我有一个朋友，从45级直至十年后AFK，始终只玩一个职业，一个牛头人萨满。他说，从他看到魔兽世界的第一个CG，那个牛斗人萨满在莫高雷扬起那片飞沙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这个形象。
从他诞生在这个世界，直到他离去，他从没变过。至今我想起他的脸，始终觉得他的身后，影影绰绰地站着那个高大的萨满。
那也许是他的替身，也许是他的投影，也许是他的向往。
他说，他只是喜欢。
可我后来总觉得他是个活在现世的祭司，憨厚而真诚。
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个世界，能够圆梦的梦境。能够沉浸在里面，过另一种生活的机会，而不是一个平衡而无趣的机器。
况且，它已经很能自洽了。有强有弱，职业之间相生相克，是一个个的循环，而不是一个个装等的数值比拼。
我们想要的是其中的体验，不是数字的游戏。
单天赋，见仁见智。但确实让每个人都有了素质上的不同，尤其是在练级的路上。
举个例子，一个战士用武器天赋练级，那升级过程中的副本他也能当T，只是操作上的要求和对伙伴的要求会高一些，但这不也是冒险途中的插曲吗？
一成不变的冒险，千篇一律的最优解，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才做，那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我们宁可迎难而上，也不想千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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