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F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特别的学生,没有之一。
01
初次交锋
17年9月,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班主任工作。老班主任都知道:新生开学的第一个月对班级管理来说至关重要,因此我刚开学到班上去得特别勤。
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学生,上课总是趴在课桌上睡觉。才升入中学还不到一个礼拜,居然就敢公然在课堂上睡觉,这还了得?赶紧叫他来办公室,我要好好收收他!
这个学生,就是小F。他长得高高壮壮,有着一张比同龄人略显成熟的脸,你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初一的学生。
他来到我的办公室,一开始,我还没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依照惯例,我严厉的批评了他的错误,并讲了一堆大道理。觉得差不多了,想到班级卫生区还不太干净,就给他一把扫帚,让他去扫一下。这时,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小F抬起了头,盯着我说:“老师,你为什么总是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我说话?”
耶呵!遇到个硬茬了!于是,我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小F。看得出:他并不想和我硬刚,而是确实觉得有些委屈,他那张脸吧,介于幼稚与成熟之间,看着有种矛盾的感觉。
其实,小F的反问“老师,你为什么总是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我说话?”还真不好回答,我和他纠缠半天无果,于是祭出杀手锏:叫家长。
没想到,从小F的爸爸那里,我得知了一些更让我震惊的信息。据小F的爸爸说,他们家对小F的教育一直很宽松,一直很尊重他的个人意愿,有时父子俩平等的聊天可以聊到三更(难怪小F会问我为什么总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小F爸爸又说:“孩子很小就对电脑游戏感兴趣,从三四年级开始,就经常不完成作业,晚上玩电脑游戏到12点。现在他晚上还经常搞游戏直播,在直播平台上也有几十万粉丝,一个月挣的钱比我还多。当然,孩子还小,也不指望他挣钱,但是他的兴趣喜好就在电脑游戏上,我也没方法。”
我被彻底雷到了,不仅是因为小F打游戏,更是因为家长淡定的态度。
最终,我与小F的家长约法三章,“上课不得睡觉、作业按时按量完成”,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我对小F的认识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沉迷于网游的学生罢了。
02
“电子竞技是我的理想,是我的事业,我要去电竞培训学校提高自己的电竞水平!”
在度过了不到一个月相安无事的美好时光之后,有一天小F主动来找我了。
话题自然绕不开“电子竞技”,每次我轻蔑的说“电脑游戏”时,小F都会很认真的纠正我:“是‘电子竞技’!”
说着说着,小F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你知道吗?我并不是简单的玩游戏,电子竞技是我的理想,是我的事业!”我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他为自己玩游戏所找的借口,但当我看到他那张因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和坚定的眼神时,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终于搞清楚:站在我面前这个既成熟又幼稚的大男孩,是我职业生涯从未遇到过的特殊学生。
我知道,那些大道理是肯定说服不了他的,倒不如大家开诚布公的聊聊。
于是我耐心的对小F说:“我个人并不反感电子竞技,我知道它也属于体育竞技项目,但问题是,你是一个未成年人,必需要接受义务教育,否则就违反了义务教育法。”
小F回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已坚定了自己的内心,我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你知道吗?在游戏里我的好友都是大学生,甚至有韩国的朋友。我的目标是将来能够走上国际赛场!现在我觉得我的水平和能力还远远不够,所以我要找一所电子竞技培训学校,到那里去学习。”
后来,小F的爸爸也来了。原来,他们已经考察了省城的一所职业学校,说这所学校有电子竞技专业,小F决定要去这所学校学习。他的爸爸仍然秉持着尊重他个人意愿的态度。
我只能不时的向他们强调:义务教育法不得违反,小F必需要把初中的学业完成。
最终,我将此事上报络学校,学校召集小F父子专门开会,再三向他们强调相关的法律法规。
然而,第2天小F就没来上学了。他爸爸送来一份请假条,说小F已经去省城那所学校了。
03
“那里的学生都太幼稚,就知道瞎玩。老师的水平还不如我,在那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我还是回家算了。”
再见到小F时,已是2个月之后了。
已近期末,我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卫那边打电话给我,说有家长找我。我接过电话一听,有些发愣:是小F和他爸爸。
再次见到小F,他似乎又成熟了一些。通过他和他爸爸的叙述,我总算明白小F怎么又回来了。原来,他到那所电子竞技培训学校之后,发现同班的同学大多真才实学,就知道喝酒抽烟谈恋爱,一点追求都没有。而且,那里的老师水平也很一般,据小F说“水平还没我高”。于是,他决定还是回家自己单干算了。
这一次找我,小F和他爸的诉求是:能不能操持休学,或者长期病假,让小F在家安心钻研电子竞技。
这我哪做得了主?于是我又汇报给了学校,学校又召集小F父子开会。校领导严肃的说:这件事已汇报给上级相关部门,上级批示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小F必需要完成义务教育之后才可以继续他的梦想。
但小F的意思是:如果初中毕业再去继续电子竞技之路,是肯定走不通的。荒废三年之后,他早就被淘汰了。所以他坚持要回家。而他爸爸还是原来的态度——尊重小F的选择。
最终,他们父子俩还是回去了。
04
多次家访无果。
此后,我和学校领导又多次到小F家去进行家访,动员他回学校完成义务教育学业。
最后一次家访,是我们学校联合社区、综治办等相关部门一同上门。社区和综治办再三向小F的爸爸强调:你们这是违法的行为,赶紧让孩子回学校,否则我们将处罚你!但小F爸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孩子就不愿意去,我也没方法。
当时正是中午时间,我走进小F的房间,看到他穿着睡衣,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也许是长期不运动的结果,他胖了不少。我和他平静的聊了一会,了解了一下他的生活情况,得知他几乎很少离开狭小的房间,也很少运动,除了吃饭睡觉,大局部时间都是对着电脑。
这次联合家访最终又是无功而返。临走时,我问小F的爸爸:“你觉得你们选择的路,是对还是错?”小F爸默然。
再后来,我因为生病休假,从此就再没听到小F的消息了。
05
写到这里,小F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总结一下我的个人感想吧。
1.我自己并不歧视电子竞技活动。
想以前我也是一个币打通关的角啊,后来的实况足球等PS游戏,我也算是半个高手吧。
但是电子竞技毕竟是一个新生的事物,当这个新生的事物与现实发生矛盾的时候,比如小F的理想事业与义务教育法之间的矛盾,该如何调和?
2.既然电子竞技属于体育项目,那有没有类似于体校之类的学校,可以接收小F这样特殊的学生?
我们学校也有一些走体育这条路的学生,如长跑、游泳、足球等等。这些传统体育项目都有比拟完备的人才培训体系,可以让学生合法合规的从事体育训练。
既然电子竞技也属于国家认可的体育竞技项目,那有没有相应的人才培训通道呢?
3.小F家长过于宽松的教育管理理念有待商榷。
小F以后能不能实现他的梦想,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小F走到这一步,与他家长“尊重孩子自己意愿”的教育理念和过于宽松的教育管理是分不开的。这种教育理念和管理模式,我是非常不认可的。
4.有时候教育是很苍白无力的,因为我们只有教育和劝诫的权利。
面对铁了心要从事电子竞技、不愿再回到课堂的小F,我的所有教育手段和方法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其实小F和他爸爸后来也看透了:我们除了不时的跟他们强调相关法律法规之外,确实也拿不出实质性的惩罚措施。只要小F铁了心不回学校,我们根本拿他们没方法。
最后,我也很好奇一点:据我所知,电子竞技对眼、手、脑的协调合作能力要求非常高。所以电子竞技选手都十分年轻,20多岁以后竟技水平就会逐渐走下坡路。因此电子竞技选手都需要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专业训练。那么,这些专业选手是如何化解训练和学业之间的矛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