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做一个女性有点难，做一个电竞选手也有点难，那么做一个电竞女选手就是双倍难。

文 | 阮协协 黎子榕 崔凡荻 林铭豪

编辑 | 沈小山

11月2号，美国凌晨五六点，李晓萌醒来，和没睡下的几个朋友拉了个小群，“闲扯”了一个多小时，心里的紧张才稍微缓和些。第二天她要参加暴雪嘉年华炉石传说的全球总决赛，那天夜里就控制不住地紧张，心慌，手脚冰凉，“怕输”。

说起“电竞女孩”，一直以来，圈内对她们的印象多停留在“菜、跟不上”，圈外则普遍将其归为主播、解说一类的角色。

今年，一位叫李晓萌的女生拿下了世界冠军，她被写进了新闻里，第一位/女性/学霸/电竞冠军的标签纷纷落到头上，我们似乎看到了电竞女孩的崛起。

菜鸟玩家的“冒险开始了”

2016年是电竞圈痛苦与荣耀并存的一年。这一年，不被看好的WIGNS战队在西雅图捧回了DOTA2的桂冠，英雄联盟S6赛季的中国队陷入败绩的低迷，炉石传说的男选手顺利登顶开走了网易豪赠的法拉利。而与女性相关的大事有两件，一件是斗鱼主播的高级玩家“代打”风波，成了此后女性高玩甩不掉的标签；另一件是女子战队被曝潜规则令人咋舌，使电竞女团一夜成了低级的代名词。

李晓萌就是在电竞起起落落的这一年入坑的。这位西南政法大二的法科生，有点“堕落”。她给自己的理由是“退出社团，有点空虚。”朋友的一整理种草下，她便玩起了游戏。

心理学和社会学总是在性别、性格和兴趣上证明男生与游戏更适配。男性玩家基数大，产生的高级玩家自然也更多，便营造出女玩家能力弱的形象。幼时的李晓萌即便属于熊孩子，可触碰游戏的机会也是这么少。直到大学，她还仅仅是个只玩过QQ堂和卡丁车的圈外人。接触不多，天分不佳，就是这个菜鸟玩家的写照。她时常吐槽自己反应不好、人群最菜，当年“吃鸡”200多小时只杀了不到10个人。

一年以后，网易在重庆举办了公开赛。李晓萌没报上名，做了名裁判。她的职业路就是从对这些高级玩家的崇拜开始的。她知道圈内的这些“大神”都是被挖上来的，但自己完全是主动加入的。角逐里选手们打天梯上排位，生活里的历练更像登天梯。练习时哪怕一天只吃一整理饭，她也不感到饿。重点卡牌要反复上手，每天超10个小时对着屏幕。还要研究对手，顶着时差看外服角逐到凌晨四点。加入讨论组后，她特别主动地向那些高级玩家请教，生怕自己拖了后腿。

那年炉石传说头一遭开设了女子组角逐，引起舆论操戈。一方秉持对性别隔离和公开歧视的声讨，另一方则树起“维护圈内环境”的旗帜，认为女性的外表和绯闻属性会造成观众关注点偏移。事实上，这起没有任何数据证明“女选手实力弱于男选手”的论战并未持续，但社会的刻板印象总是潜移默化地存在着。李晓萌的朋友们都觉得这类女子组角逐纯属“捡钱”，而当时她还是“没人要”的低级段位，便没有顾虑地参加了。

有角逐奖金供着，加上高手教导，她逐渐变得“硬核”。身边的这些炉石玩家里，后来有一位成了她的男朋友。那时她本想找对方“带带自己”，不想成就了一桩感情。初次见面因为盯着对方看，还被他质疑“有毛病”。但那次尴尬收场，却让两位电竞玩家熟了好几度。他给她讲技巧，也在赛前花七八个小时耐心辅导，“抽查”知识点。

中国区亚军——亚太区亚军——全球总决赛亚军，直到18年上半年，李晓萌的角逐仍差那么一口气。但不妨碍她已经准备好了。

来自原生家庭的电竞壁垒

90后步入30岁关口，初代电竞玩家悄然长大。或许未来的孩子将生活在有着两代人共同体验的环境下，但李晓萌这一代仍面临着来自家庭的重重壁垒。

在律师爸爸的眼里，毕业关头的李晓萌没有多余选择，只能参加司考做律师。她知道这个有点男子主义的父亲固执而有控制欲。但解释电竞职业这件事，太累了。李晓萌刚开始参加职业赛，不敢告诉家里，因为不用过问都知道父母不会同意。她悄悄出去角逐，瞒过，也先斩后奏过。

这段沟通恰似很多电竞家庭的缩影，显然是失败的。父母可能不了解电竞，即便了解考虑的也是孩子生存问题。孩子试图解释，但通常不会被接受。与其说这是对电竞自己的误解，不如说是立场的根本对峙。李晓萌毫不意外地陷入了这场“对峙”。她摊牌了，用直截了当的“不喜欢”代替了煞费苦心的解释。爸爸更倔，电话轰炸着她，又是责骂，又是摆道理。李晓萌无计可施，一气之下将爸爸的电话拉黑。冷战至今一年半，多数时刻李晓萌的心都脆弱着。而正是那段时间的互相倾吐，使他和男友袒露真心走进了彼此。

父母离异多年，双双呆在新疆老家。李晓萌放假就回妈妈那儿。父亲态度强硬，妈妈同样不答应，两人正好软硬配合。妈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先做两年，没有起色务必考虑转行。她暂时同意了，但更多是为自己考虑。夺冠以后，妈妈催促她“赶紧还钱”，李晓萌清楚她刀子嘴豆腐心。而爸爸一边要面子不联络，一边在朋友圈偷偷发女儿的新闻。

李晓萌知道两人背后是高兴的，但这个家庭的芥蒂也并没有因此消除。电竞选手的人生轨迹不像其他行业可能呈上升态势，反而到一个巅峰后会往下走。她说所有电竞选手都面临着转型问题，自己也想着退役后做电竞的幕后工作。然而一旦没有这个冠军身份加持，这种潜在的沟通障碍依旧会反复出现。毕竟在父母心里，如果不从事律师那样的职业，李晓萌的未来将永远是不落地的石头。

电竞+女性的双重障碍

在电竞的圈子里，还有一句话叫“菜是原罪”。从字面即可理解，责怪你不是因为女性或是其他，而是技术真的不行。这几个字体现了电竞是个靠实力的圈子。很多电竞项目，如LOL等需要拼手速和体力，每天十几个小时的训练，女性未必能吃得消如此大的损耗。

但这句话后来像“雪花论”一样崩坏了。所谓的看实力变成了部分人对女性义正言辞的看低。大家都可能犯错，男生犯错只接受轻飘飘一个“菜”字，而女生犯错弹幕会齐齐地刷出“你是代打”。

李晓萌体验过无数次冷眼的滋味，她说曾经去职业赛，对手看见是个女生都有种窃喜的表情。有一次自己获得了珍贵的替补名额，接受的却是一个男生的吼叫“女生不要来替补”。

后来，她拿到了黄金赛的亚军，却在去俱乐部应聘之际又吃了闭门羹。那天对方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她，转身签了这次角逐的季军，一位男选手。李晓萌知道其中的不方便意味着什么，不过是女性住酒店开房间的成本和各种“麻烦事儿”。

如果说做一个女性有点难，做一个电竞选手也有点难，那么做一个电竞女选手就是双倍难。时至今日李晓萌忆起一些场景眼角还会泛起泪光，她说尽管自己的心比较大，但为什么要强迫每个女生都这么坚强，而不是大家多一点善意。但她不能改变社会，只能改变自己。从始至终她都很信男朋友的一句话：把自己能控制的部分控制到最好，自己控制不了的部分就不要在意。这是他们眼中随机游戏的精神，也是生活真谛。

企鹅智库今年份的《全球电竞运动发展陈述》显示，中国将拥有超7500万的核心电竞快乐喜爱者。用户画像里，30岁以下达到60.9％，女性占比三成。肉眼可见，出色的女性选手寥寥，甚至女性电竞观众的第二大观看原因是这样写的：社交需求，陪同观看。女性的角色是主播、是解说、是观众还是选手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这个圈子的包涵度和理解才是。在圈内，很多时候出现性别分组并不意味着对女性的照顾，更可能是赛事组为了娱乐性和观感度而抛弃专业性的设置，她们的定位从一开始就被年轻美貌遮掩，甚至成了物化的商品。

夺冠以后，很多亲朋好友对她发出“好酷，好厉害”的声音，但李晓萌知道他们并不理解自己。如果跟男生去比的话，女生稍微厉害一点就会受到比男生更多的赞誉，这可能是女生身份的好处，但何尝不是另一种不理解。推特上有一个网友评价她说“女性只能在这种RNGGAME（随机概率相关）项目上拿冠军”。李晓萌回怼“肯定会有越来越多女生拿冠军，你们开始习惯吧。”顺带补了一刀：英文水平有限，不能怼太多，但要帅气点。

受访期间的李晓萌说话带着重感冒的鼻音，但不改活泼。她真像自己所言，热爱生活。她爱吃，金华火腿、重庆火锅、宽窄巷子、油煎大包、甚至剥好的虾壳都要整齐排一排晒朋友圈。她说，以后当个西点师也不错。而热搜从来不会表露她的这些属性，只能反复贴上那几张标签。她会在朋友圈暗暗吐槽“那是谁的主意”，似乎新闻写的根本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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