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电竞社兼容性测试
卒歡
昭叔跟我说,我哥后面的事情他已经放置好了,让我好好歇歇。虽然昭叔说,他和我哥是忘年交,不用我花钱,但我总归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先记在账上。谢过昭叔后,我从南京市第九医院出来,按开手机屏幕,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在大哥的病床前呆了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怎么吃东西。除了中途趴在病床边打了几次吨,也没好好睡上一觉。
我小时候在杭州富阳出生,现在在南京上大学。
我哥出事前,明面儿上在南京经营一家电竞会所,叫孙吴电竞会所。在外人看来,我们兄弟俩也算是在南京落了脚。
尽管如此,我看南京,还是像外地。想必南京看我,也永远是个异乡人吧。哥哥在的时候,我像是在南京旅游,记得哥哥打工赚到第一笔工资那晚,我们兄弟像两个疯子一样傻笑着吃遍了秦淮河两岸的全部小吃。那个时候,即使是走陌路,也走得开心洒脱。
现在哥哥不在了,我走在南京的街上,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年前,这座城市再一次露出了对待陌生人时那样冷冰冰的态度,和拒人千里之外的风物景致。
那么,现在去哪呢。
冷风从我的脸颊扫过,我裹紧了风衣,低下头,把脸尽可能多地埋进围巾之中。
好饿。
这条街上的每一家店,我都和大哥一起吃过。现在去哪家店都会觉得冷清吧。索性都不去了,就像刚来南京的时候那样,在街角的便利店买点关东煮凑合一下好了。
“欢迎光临,让您与温暖相遇。”
陪伴着一小段热情温柔的旋律,便利店的玻璃自动门缓缓拉开。原本反射着城市夜晚灿烂街景的光影画面在我眼前一分为二,昏黄的色彩被便利店中明亮温馨的白光代替,供应充足的热气瞬间包裹了我,一时间浑身上下充盈了惬意感。
裹着绒毛的雪地靴踩在印着卡通笑脸的欢迎地毯上,我抬头看见门口的收银员姐姐微笑着呈递发票。再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一个高大的男子穿着厚厚的灰色织布大衣背对着我站立着,接过发票。
他回过头来,看到了我。随后,他摘下墨镜,开朗地笑了,笑得还像七八年前的少年:
“阿全,好久不见!”
就是这样,大哥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在街角的便利店遇到了周仲瑜。
父亲去世那年我九岁,大哥十七岁。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后来,我随哥哥打拼到南京——那时候大哥打工赚钱供我上学。
几年后,父亲的几个兄弟找到我们,说父亲原先是混黑道的,死也是因为道儿上的事,前些年没告诉我们兄弟,是看我俩还小,不经事儿,现在有了给我爹报仇的机会,于是找到我们。未来的路,让我们自己选。
我哥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于是他答应了。只不过他不想让我过早接触黑道,他叮嘱我好好上学,不能旷课,不要辜负他每天含辛茹苦为我赚钱。
所以,哥哥那些道儿上的朋友,我见过一些,但并没有很深的接触。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就是周仲瑜了。
周仲瑜和我哥很早就认识了。他爸是当地的富商,早年间创业的时候借助黑道的势力,好像还和我爹有些关系。不过周仲瑜和我哥关系这么好,纯粹是因为投机。
印象中,那时候周仲瑜留着飞机头的发型,抱着一把电吉他。和我哥拜了把子,整天鬼混在一起,就像两个不良——不过可能是两个空条承太郎式的不良,因此会常常有高年级的学姐来找我问我哥和周仲瑜的手机号。我在学校并不擅长和同学交往,说起来,为数不多和异性的接触几乎都和他俩有关。
后来周仲瑜去美国学音乐,我哥也不常跟我提他了。只知道他成立了乐队,首张专辑登上了Billboard。专辑封面上的周仲瑜模样变化很大,换掉了杀马特发型,西装挺直,不过还是一样浓眉大眼,高大帅气。
我在iTunes上买来给我哥听,大哥笑着说:“这逼还挺人模狗样。”
“阿全,好久不见!”周仲瑜非常热情。
相反,我有些拘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二哥……你,从美国回来?”我问道。
“嗯,”他收敛起笑容,“今天刚回来。”
“陪你去看遗体吗?”
“不了。”周仲瑜抬起头,轻轻微笑,“只用记得曾经那个南京城最明亮的少年就够了。”
说罢,我们两个陷入了沉默。
确实,车祸导致大面积毁容。好看的皮囊不堪一击。
“还没吃饭吧。”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嗯。”
“那走吧,”周仲瑜突然伸出胳膊拍到我背上,“去大行宫。”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出便利店,拦住了街上的一辆出租车,自信地迈大步走到司机一侧的马路上,而后大大咧咧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看到我还在愣神,他便从车里伸长手臂到另一边,用指尖从里侧推开车门,大声说道:“坐进来吧。”
二哥说要请我吃饭,倒也不坏。于是我坐进去了。
南京开始飘起雪。
我把头侧靠在出租车窗上,用袖口擦去雾气,露出城市的夜景。看着南京城里一闪而过的一个个昏黄街灯,影影绰绰;看着行人道上忙碌驰驱的人群,熙熙攘攘。被雪水浸湿了的深黑色柏油地面,倒映着花花绿绿的奔驰而过的汽车的影子,其上飘着白色的气,若赤脚走在上面,会是有多冰冷呢。
真想试试啊。
“嘎吱嘎吱。”出租车的计费器发出打印纸条的声音。
南京大行宫酒吧街,到了。
推开车门,我伸脚迈到道坎上,站好,整理时冷风包抄了我。
“我不喝酒……我哥从小就不让我喝。”
“长兄如父、父爱如山,哈哈。”周仲瑜笑道,“我不带你喝酒。这条街上有家火锅店蛮不错的,地皮是我家的,老板看见我能打折。走,请你吃火锅。”
说完,他又一次不等我做出反应就径直离开了。
此刻的街上,有拉客进酒吧的俊男靓女,有喝醉了大喊大叫的西装白领,有恬静散步的文艺青年,还有嬉笑着挽起闺蜜衣袖、在雪天穿着短裙的漂亮女孩子。
我跟在周仲瑜身后穿越着人群,走过大行宫的酒吧街,来到那家火锅店。
在飘雪的冬夜吃上一整理热腾腾的火锅,或者说,一边在暖炉旁舒服地吃着肉,一边看着都市繁华的人间烟火,大概没有人会拒绝吧。
我们两人奢侈地占了一个大桌。
面前的盘碟上层层叠叠铺满了红白相间的肉片,深棕色麻酱佐料上轻轻散落着绿白的香菜葱花、漂浮着一圈闪着油光的红色辣汁。服务生把一碟碟玉盘珍馐拨进蒸腾着热气的辣锅中,激起阵阵白色雾气,香味四溢。
雾气散去,周仲瑜出现在我的对面。他微笑着,用筷子不停地把鲜嫩的肉片从火锅夹到我碗中。
“你多吃些,以后你哥不在了,二哥就是你亲哥。”他这么说道。
我不说话,太过饥饿,所以只顾得吃。
他给自己点了一瓶啤酒,一边看着我吃,一边对着瓶嘴喝了起来。
“对了,”周仲瑜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旁边的窗台上,推到我面前,“你哥说,会所留给你,但他想让你念完大学,所以先让我经营……你哥不愿意你加入黑帮,你现在是学生,将来也许是电竞选手——你跟你哥都喜欢电竞,我知道。”
“还有,”他又补充道,“我派人查清楚了。你哥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我肯定替你……”
“二哥,”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笑了,“我跟我哥相依为命,他为我牺牲了太多。但他永远觉得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让我喝酒,不让我加入黑帮。这一次,我要自己做决定,亲手替我哥报仇。”
2019.02.15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