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电竞题材的剧集《全职高手》火了,《陪你到世界之巅》、《亲爱的热爱的》等热播剧同样涉足电竞题材。
电竞剧扎堆,是偶然,还是中国电竞产业发展到今天的必然产物?电竞在今天中国社会占据着一个怎样的位置?请听瓦哥一一道来。
1998—2004
电竞蛮荒时代
1998年,20岁的黄锋拿着母亲的3万元和借来的6000块经营起一家小电脑房。没什么“互联网创业”初心,也不是看到“风口上的猪”,仅仅只是为了免费打游戏,捎带还能挣钱。这也许是当时那个时代网吧老板的集体缩影。
同年12月,北大南门的“飞宇网吧”开始弹性收费,早上7-9点免费,下午到晚上9点10元/小时,晚上9-12点5元/小时,包夜10元—20元不等。这种模式随后在全国大大小小网吧遍地开花,大众上网费用逐渐降到了2元/小时,给当时买不起电脑、上不了网的中国人(特别是大学生)带来了巨大的方便。
但是,很快网吧老板们发现,只有来打游戏的人会没日没夜地泡在网吧里,而其他办公、聊天、看网页的人,都不会逗留太久。
为了聚拢人气、留住核心用户,很多网吧办起了小型电竞比赛,区区500块的奖金,就能引来上百名玩家报名,为期一天的比赛带来的上网费用也相当可观。
当然不仅仅如此,与此同时,欧美,以及我们的邻居韩国电竞开始如火如荼,“星际争霸”也火遍所有网吧,特别是2000年创办的“WCG”,让电竞开始在全球蔓延。
中国初代的电竞冠军们,就是从这种环境中诞生。
同样在1998年,一个少年第一次摸到了电脑,看到网吧墙上糊着《星际争霸》的海报,出了网吧就在报刊亭买了一本《电脑商情报》,开始钻研《星际争霸》的战术打法。
沉迷游戏技术的他,在网吧里做着高强度的练习。7年以后,他成了唯一蝉联世界电子竞技大赛(WCG)全球总冠军的中国人。他的名字叫李晓峰,在电竞圈他还有一个无人不晓的名号——Sky。然而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并不是中国电竞的第一位主角。关于孟阳的背景,有兴趣的可以去查,这里就不展开了。2000年的时候,由于家庭困难,孟阳一个人背着行囊去参加成都的Q3比赛,一路杀到了亚军,让他意识到这似乎是条谋生之路。孟阳开始大量地观摩比赛录像,总结出自己的一套打法,像幽灵刺客一样跟着猎物,却不让对方知道他在哪里。2004年,在美国举办的CPL冬季赛上,孟阳击败了美国第一和欧洲第一的选手,获得了9000美元和一个世界冠军,这是中国第一个单人竞技世界冠军。2004年4月,《电子竞技》杂志首刊发售,大受欢迎。在《星际争霸》《红警》《CS》火热的年代,各式各样的国内外比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条初步的电竞产业链条似乎正在形成:游戏先驱者们渐渐形成玩家组织,组织间赛事增多,比赛越来越正规,写战报的个人媒体和专业媒体开始形成,战队通过媒体得到曝光,引来更多赞助,玩家组织得到进一步改善和扩大……2004年,国家广电总局发布了《关于禁止播出电脑网络游戏类节目的通知》, CCTV5的王牌节目《电子竞技世界》、旅游卫视的《游戏东西》等节目停播,堵死了中国电子竞技产业通过电视转播盈利的渠道,让中国刚刚起步的电子竞技顿时陷入绝境。让我们把时光往回拨一下,回到2002年6月16日凌晨。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被网管以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理由拒之门外,二人便买来汽油,一把火烧了这家名为“蓝极速”的网吧。这起纵火案被称为“蓝极速网吧事件”,大火导致25人死亡,12人受伤,纵火犯被判处无期徒刑。网吧行业一下子成为社会焦点,受到舆论的口诛笔伐。同年,国家暂停了对新网吧的审批,多地要求夜里24时之后,切断网吧的网络供给。“网瘾”、“玩物丧志”成了电子游戏无法撕去的标签。2005年,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发布《中国青少年网瘾数据报告》,称245万青少年对网络上瘾。2008年,央视播出纪录片《战网魔》,杨永信成了中国家长眼中网瘾少年的救世主,无数父母将孩子送进他的网瘾治疗学院“重新做人”。而与中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韩国通过电视媒体大力促成了电子竞技产业的爆发式增长。2002年,韩国的网络游戏就开始大量出口中国和东南亚,由政府主导开设电子竞技大赛。韩国迅速成为一个“全民电竞”的国家。
一种说法是:电竞是“具有较高操作难度的竞技类游戏比赛”——它跟普通游戏的区别是,玩家不能花钱买装备提高能力,只能靠重复训练达到顶尖水平。
另一种说法更简单:通过电子游戏公平决出胜负的过程,就是电子竞技。
李晓峰在洛阳加入了当时河南最大的战队——Home战队,开始跟更多的高手切磋。他向父亲立誓赌咒:再参加一场全国比赛,输了就回来实习做医生。2002年WCG西安选拔赛上,他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当回了实习医生。2003年9月,郑州一家网吧组织选手参加比赛,李晓峰跟Home战队成员开始接触《魔兽争霸3》,用了3个月时间冲到战网平台第一名。当他得知北京Hunter俱乐部正在招聘职业电竞选手,每月1000块包吃住的时候,他想去试试,父亲为了能让他吃点苦,就无奈地同意了。此后长达5年的时间里,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练习同一款游戏。一秒钟点5次鼠标,连点半个小时?这是对电竞选手最基本的要求。强度最高的3个月,他每天训练18个小时,直接趴在电脑屏幕前睡觉。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拿到了Acon4全球电子竞技中国区亚军,加入了高手云集的WE战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网友心中,他就是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他独创的打法,也被称为“Sky流”。2005年,他与郎朗、韩寒、丁俊晖一起登上了时尚杂志的封面,被称作“中国电子竞技第一人”。当很多不熟悉电竞的人还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已经连续两次让五星红旗升起在世界电子竞技大赛会场。李晓峰“双冠王”的出现,激励了无数中国青少年热情投身电子竞技运动,但平心而论,他没能扭转很多家长心中关于“电子游戏”的负面印象。
职业化的战队俱乐部正在加速发展,但一般选手的奖金和工资在那个时代却不容乐观,一线战队只能开出2000元月薪,能在这一行熬出头的人并不多。然而与选手个人入不敷出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21世纪初的巨头纷纷入局电竞试水,在国家不鼓励也不支持的背景下,为十年后电竞的爆发积累着强劲的势能。2001年,盛大做网络游戏运营,用30万美金买到了韩国网游《传奇》在中国的独家运营权。短短两个月,《传奇》的同时在线人数突破40万人,按在线时间收费,玩家需要购买点卡充值。2002年,靠卖《传奇》点卡,盛大营收超过新浪、网易、搜狐三大门户网站的总和。运营《传奇》不到两年,陈天桥主动转型,开启了“运营+开发”的一体化之路,不给他人做嫁衣裳。2003年,盛大自研的网游《传奇世界》正式公测,再次火爆,上线仅两个月,同时在线人数突破30万。但是2005年,《魔兽世界》的突然降临,让盛大猝不及防,游戏玩家流失严重。就在同一年,“免费游戏”被提出后,陈天桥快速跟进,宣布盛大旗下所有游戏永久免费,结果季度营收环比暴跌27.8%,引来了投资者的盛怒。盛大此后的战略布局,与游戏的关系也渐行渐远。2014年,陈天桥辞去盛大游戏董事长,盛大全盘出售盛大游戏。凭借“QQ一键登录”的巨大流量入口,腾讯游戏都不需要注册账号,把玩家的入门门槛降到了最低。2003年,中国网游用户超过8000万人,网游行业每月营收超过15亿,马化腾说服腾讯元老,进军游戏产业。同年3月,腾讯游戏运营事业部在上海组建。2005年,中国休闲游戏用户总数(1790万)超过大型网游(1590万),腾讯游戏部的4个员工开发了一个叫“QQ游戏”的休闲游戏对战平台,从军旗、象棋、斗地主开始,不断丰富种类,引入Q币和QQ秀,提示你的好友正在玩什么游戏,点击直接跳转到游戏室,同时在线人数迅速突破100万人。休闲游戏虽然人气旺,但是用户花钱少,市场规模仅为网游的1/7,腾讯2008年上线《穿越火线》和《地下城与勇士》,并最终收购了美国拳头公司,拥有了旗下《英雄联盟》在中国的代理权。靠着这三款重量级游戏,腾讯成了中国第一家运营“电竞网游化产品”的公司。网游的多元盈利模式——道具、服装、皮肤的销售,让开发商和运营商赚得盆满钵满。在腾讯内部,2008年被称为“腾讯游戏元年”。随后的2009年,腾讯游戏净利润是盛大的两倍。自此之后,近10年的时间里,腾讯在中国电竞领域的地位都无人可以撼动。2008年,YY语音杀进来的时候,Skype、QQ语音、网易泡泡都已经存在了,但这些语音软件音质差、不稳定,对同时语音人数设有上限。
但是靠着魔兽世界这棵大树,一站式解决方案让YY逐渐走进大众的视野。相比同类产品,YY成功解决了玩家的“痛点”——不卡、不掉、不延迟,在玩家中走红,成为游戏、电竞玩家语音通话的首选。2014年,YY直播正式更名“虎牙直播”,同年斗鱼TV成立,加上2015年的龙珠直播和王思聪的熊猫TV,国内游戏直播平台发展成“四分天下”的格局。
可以说2004-2012的近十年里,中国电竞产业是在各个领域不断地试错、播种、深耕。电竞俱乐部在职业化的道路上变得更加成熟,能把更多像李晓峰一样的选手送上更大的国际舞台,却始终摆脱不了金钱上捉襟见肘的困境,找不到“财源广进”的好方法;在电竞圈,韩懿莹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号——Miss。很多人熟悉Miss,是看过她的直播和解说,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她曾是韩国电竞职业战队StarTale的选手,是这支韩国战队唯一一个外籍女选手。2004年,她加入了北京First女子战队,正式踏入电竞圈。2010年苏宁男子组比赛,Miss战胜众多男选手,夺得了第一个男子比赛中的女子冠军。First女子战队,到UMX战队,到Level99战队,她一边上学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梦想。
2010年8月她受人邀请,第一次做《魔兽3》的解说,现场观众反应热烈,GTV(辽宁台旗下的游戏竞技频道)的运营总监看中她,让她进入GTV成为专业电视解说。2011年,她受央视《防务新观察》的邀请,跟“局座”张召忠一起做了一期电竞战术和军事战术对比的节目。2017年又与黄健翔等人登上《吐槽大会》。
可以说,Miss的成功,映射出中国电竞选手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全新职业生涯——即使在退役以后,依然可以靠直播签约、直播打赏、开网店、做解说、上综艺等诸多方式获得不菲的收入。
除了直播平台和网红主播给电竞产业链带来勃勃生机,中国官方针对“电竞”的态度也开始出现“松动”。
直到2008奥运之年,国家体育总局通过对于现有体育项目进行重新整合,把电子竞技重新设为第78项体育运动项目,使电子竞技再次进入人们视线,逐渐受到业内重视。2012年,也是“中国DOTA2的崛起之年”,在第二届DOTA2国际邀请赛(Ti2)上,iG战队第一次将冠军刻上中国战队的名字,而在电视屏幕销声已久的电竞也重回央视,CCTV1和CCTV13均对iG夺冠作了1分钟的简短报道。2016年,年轻的Wings战队继续捍卫中国DOTA 2的霸主地位。截至2016年6月,全国范围的电竞赛事已有20个,吸引资金规模近百亿元。2017年,传统体育全球营收1400亿美元,而全球电竞网游营收已达到1160亿美元。最快在2020年,电竞产业规模就会追上传统体育产业。而预计到明年,中国电竞市场规模也将达到1250亿人民币。在2018年11月的头几天里,很多人的朋友圈被生生劈成了的两半——一半的人在悼念金庸的去世,另一半的人在庆祝iG夺冠。
2018年11月3号,英雄联盟S8全球总决赛,iG战队3:0强势碾压对手夺冠。iG战队的英雄联盟分部又一次拿到世界冠军,让王思聪的IG成为中国电竞史上,第一个拿到《Dota2》国际邀请赛和《英雄联盟》世界大赛双料冠军的俱乐部。
作为一个游戏深度发烧友,王思聪的游戏产业布局,远不止于一家 iG 电竞俱乐部。他100% 控股的普思资本官网显示,王思聪投资超过32家公司,以游戏产业链上下游公司为主要投资项目。
他投资上千万、入股黄锋从电脑房起家、开遍全国的网咖连锁店“网鱼网咖”,近期正在谋求赴美上市。他还投资了Sky李晓峰的电竞外设品牌“钛度科技”,A轮5000万由普思资本领投。
截至2018年,电竞行业融资达200起,融资金额也从2013年的9.63亿元,增长到2018年的188.64亿元。很多文体明星也开始进军游戏产业,比如周杰伦就收购了台北暗杀星TPA战队更名为“JTeam”,还在深圳开设网咖“魔杰电竞馆”;“体操王子”李宁也通过收购Snake电竞俱乐部,跳进了电竞圈。除了多方资本的青睐,国家对电竞的态度也越来越趋向于正面。2016年4月,国家发改委明文提出要鼓励电竞赛事和电竞项目的发展。
同年,人民网在官微中对中国战队Wings夺得Ti6冠军给予了高度赞扬,主流媒体开始为电竞正名。浙江杭州、江苏太仓、安徽芜湖、重庆忠县等多地开始兴建“电竞小镇”,布局线下的电竞产业。2016年9月,教育部公布了13个增补专业,其中包括“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这之后,中国传媒大学、上海体育学院等高校,开始陆续设置电竞学院或电竞专业。蓝翔技校等职业学校也纷纷开办电竞培训班。
然而巧立名目的高额学费、没有规范统一的电竞教材、没有就业保障的短期培训,标榜教育实则骗钱的“骗子机构”……整个中国电竞教育还处在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粗糙阶段。2018年,全国电竞从业者总数约44万(也有说145万的,统计口径不一)。有的人年年都要吹:中国电竞行业的春天来了。还说2018年是中国的“电竞元年”。2018年亚运会,中国电竞选手第一次代表祖国出战,中国代表队摘得了两金一银的好成绩。但中央电视台决定不直播亚运会电竞比赛,几百万人黑着屏听解说实况。
因为CCTV5的总监早就说过:根据广电总局有关规定,电视台不能播出电竞节目。
2018年,教育部等八部门下发《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实施方案》,要对网络游戏实施总量调控——这场“游戏版号停发”事件,重创了很多游戏公司。尽管2018年12月,版号获得重新发布,但审核通过数并不多。
一方面是“鼓励支持”,一方面又不能“全面放开支持”、时不时地还要“停牌限制”,中国电竞想要彻底“翻身”,为自己正名,恐怕还需要相当的时日。
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束缚,第三方机构依然做出预测,在2017—2020年,中国电竞市场将每年保持在25%以上的增速。而中国的电竞用户,无论是玩家还是直播用户,总数也已经突破2.8亿人,中国核心电竞爱好者预计会达到7500万。然而与成熟的韩国电竞产业相比,中国电竞从业人员普遍呈现出年轻化、学历偏低的局限。为了吃这碗“青春饭”,46%的从业者只具有高中和中专学历,本科以上学历仅占到16%,超过一半从业者年龄在16-22岁之间。而在韩国,66%的从业者具有大学学历,超过一半从业者年龄在30-39岁之间。想要实现真正的高速发展,中国的电竞行业还有很多短板需要补齐。电视转播权迟迟不能放开,俱乐部和直播平台的签约、运营成本高居不下、个别电竞选手和游戏主播素质低下造成极差的社会影响……这些都暴露出整个中国电竞行业的提升,光做好一面是远远不够的,电竞全产业就是一个巨大的木桶,哪里漏水,问题都会暴露出来。只有全产业链的协同进化,才有可能开创出中国电竞真正的“黄金时代”。无论你喜不喜欢,电竞都将成为当代中国社会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