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怀旧服排队,你是为了部落,为了联盟,还是为了什么?图/《魔兽》电影
要不是《魔兽世界》怀旧服上线,谁知道有这么多八零后的“叔叔阿姨”还在坚持上网冲浪?
一周多前的8月27号,星期二,有不少网友表示自己早早请好了假,守候在电脑前,就为了第一时间体验阔别许久的怀旧版《魔兽世界》。
很快,“服务器已满”的字样出现在无数电脑屏幕上,有的排队进入服务器的时间长达数小时甚至数天,老玩家纷纷把截图、照片上传网络,有点激动,有点炫耀,更有点感慨。
魔兽开服,哭了;看了眼等待时间,哭得更厉害了。
2004年,美国游戏开发商暴雪制作的网络游戏《魔兽世界》在北美问世,次年六月,国服上线,广袤的艾泽拉斯大陆终于向国内玩家敞开。从此以后,《魔兽世界》作为游戏史上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构成整整一代人的互联网记忆。
即便当初不是《魔兽世界》的玩家,但只要曾经历过那个网络时代,几乎不可能没听过它的名字——单单是一个WOW(《魔兽世界》)贴吧,就成为多少流行话题的策源地?
当然,我们不能说兴冲冲闯进怀旧服的玩家统统是八零后,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其中八零后的比例相当高,放眼今天的中文互联网世界,能够聚集起如此多八零后的空间,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社会舆论总偏爱年轻人,在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文章、短视频、热播剧里,九零后站在聚光灯中间,看着零零后逐渐切割话语权,一零后是被围观的新兴力量,六零后和七零后基本以公公婆婆甚至爷爷奶奶的角出现。
只有八零后,变成了隐身的一代。
两年前,暴雪公布怀旧服消息后,有很多人不看好,八零后早就不是电子游戏最主要的消费群体,仅仅靠情怀两个字,能将他们从匆忙的生活召回吗?毕竟,上一次八零后出现在热搜,还是一个关于“八零后去哪了”的话题。
关于艾泽拉斯的记忆
《魔兽世界》最早的一批玩家,基本都是八零后。
2005年国服上线的时候,最大的九零后不仅没有脱发,连中学的校门都没跨出去,花钱买点卡、耗时间打副本,对多数正瞄准中高考独木桥的学生来说,根本不现实。
而二十岁上下的八零后,既有钱又有时间,理所当然地坐在电脑前,开始了冒险。
游戏里星光闪耀的贫瘠之地,人来人往的奥格瑞玛,建筑恢弘的狂风城,让年轻玩家流连忘返,也让更年长的几代人投来担忧的目光。那时候,“网瘾”是一个时髦的词汇,网游则是“电子鸦片”的代名词。
《网瘾世界》截图
2009年,一部叫做《网瘾战争》的网络电影悄然传播,网友利用《魔兽世界》中的场景和角,加上配音、配乐,经过剪辑,拍出这部略显简陋的电影。影片内容正如其名,是对社会上流行的“沉迷网络”指责的回击。
转眼十年,那些偷偷躲进网吧,或者小心翼翼打开家里电脑的八零后或许不会想到,网络会成为空气一样的必需品,说某个人有“网瘾”,成了一件可笑的事——如今谁没有网瘾呢?
八零后的父母沉迷手游,子女还没上小学就注册了社交账号,而他们自己,倒成了不怎么爱上网的一群人。
回顾往昔,2007年的《燃烧的远征》,2008年的《巫妖王之怒》,2010年的《大地的裂变》……十五年来这款游戏更新了如此多版本,其中陌生的九零后年轻人越来越多,现实生活的吸力也越来越大,很多人大概都忘了,自己是从何时起离开的。
漫展上的《魔兽世界》cosplay,游戏的虚拟设定照进了现实世界。图/图虫创意
2009年,《魔兽世界》的运营商从九城变为网易,新版本《巫妖王之怒》迟迟不能上线,《魔兽世界》贴吧中的话题开始变得漫无边际。7月的一天,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帖子出现在贴吧:
“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谁知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引来成千上万的回复,各种恶搞、调侃、再创作纷至沓来。当时《新京报》采访了一位专家,专家煞有介事地对这一网络事件进行解读:
富有温情的字句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和解读,是因为沉溺于网络游戏的玩家其实内心对家庭是有愧疚感的……凑热闹的人开始出现,后面的跟帖越来越荒谬无厘头,产生典型的群体无意识行为。
如今看来,专家的这段分析多少带着对八零后和初出茅庐九零后群体的偏见与狂妄。凑巧的是,这篇报导的记者李静睿,后来成了八零后作家中的代表人物。
当然,一款游戏远不足以涵盖一代人的全部记忆,作为八零后,即便没有在艾泽拉斯相遇,也总会在《还珠格格》《流星花园》里相遇,在从新概念作文大赛走出来的少年作家们的青春文字里相遇,在每周末的《幸运52》和《开心辞典》里相遇。
每年暑假,80后都在电视机前与小燕子一期一会。
八零后断代史:
曾经最新锐的一群人
都说九零后是第一代互联网原住民,那么八零后恰恰见证了互联网出现在中国人生活的全过程。
他们上小学的时候,围在电视机前看剧还是所有家庭固定的娱乐活动,等他们彻底离开校园走向社会时,论坛、贴吧等网络空间已经风生水起。
每一代人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八零后是格外特殊的一群人,他们几乎是独生子女的代名词,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家庭资源,也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社会的聚焦,即使不是富贵之家,忍饥受饿的记忆也在八零后身上荡然无存。
80后的代表人物正尝试把他们新锐的文字通过银幕变现。
八零后为之后的青年开了一个头:独立,大胆,热烈,个体意识觉醒,常常漫不经心,却终究敢说敢为。
这样“小大人”式的表现,在九零后、零零后身上早已司空见惯,但对于当时的八零后来说,招致的争议可想而知——尽管很多批评自己都相互矛盾,有人说八零后太成熟,也有人说他们太不成熟。
网络兴起前后,八零后的成长轨迹串联起时代片段。
八十年代的开端,电视机对于大多数家庭还是一件稀罕家电,那时人们喜欢谈论诗歌,谈论伤痕,谈论未来。对于刚刚出生的婴儿,时代甚至还没有准备好一个标签来描述他们。
1980年年底,少数幸运的孩子围坐在电视机前,见证一个叫做阿童木的日本机器人首次进入他们的生活,中央电视台引进首部日本动画片《铁臂阿童木》,标志着日本动漫正式进入中国市场。
《铁臂阿童木》
前互联网时代,信息尚未爆炸,各种娱乐内容也没有今天这样快的更新速度,一部经典作品能让八零后记很久。
1999年,世纪的尾声,林志颖苏有朋版的《绝代双骄》和焦恩俊版的《小李飞刀》热播,但港台武侠剧的大幕无可挽回地落下。
武侠题材的重心北上,大陆导演张纪中用一块钱从金庸手中买下版权,2001年,内地第一部金庸剧《笑傲江湖》播出,演令狐冲的是李亚鹏,两年前凭借一部《将恋爱进行到底》奠定了八零后心中的偶像地位。
没有网络的年代,大家的关注点还相对统一。
1999年世乒赛,后来的大魔王初出茅庐,把一众世界名将打得七零八落,八零后记住了她的名字——张怡宁。
随后几年,大魔王就面无表情地“虐哭”了各路对手。
也在这一年,十九岁的上海大个头姚明崭露头角,三年后远渡重洋,开始了他的NBA传奇。
到了新世纪的头十年,互联网的作用愈发凸显。2010年,北京奥运会已经远去,上海世博会刚刚到来,最早的一批八零后三十而立,一年中的大部分记忆点都与网络有关。
相亲节目上女嘉宾的一句“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戳破了某种民间政治正确。
声势颇大的新《红楼梦》终于在批评和揶揄中落幕,凤姐和兽兽是那年最出名的网红,大街小巷震耳欲聋的网络歌曲是《恋爱买卖》。
如果说八零后身上还带有一些理想时代的余温,那么到了此刻,网络已经将其冲散,现实生活露出青面獠牙,一代人终于长大了。
八零后的告别与告别八零后
2011年,29岁的韩寒出了一本书,名字就叫《青春》。此后,这个八零后代表人物,似乎渐渐没有资格讨论年轻了,他的新头衔是“国民岳父”。
就像那句著名的“本该在心中的热血,它涂在地上”,庸常的生活终究是一代人的终点。
当我们惊讶于零零后已经以小鲜肉的身份登上舞台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一些来自八零后的名字,正在渐渐变得生疏。
1984年,王自健出生在北京。和大多数在城市长大的八零后一样,他喜欢看书、打游戏,离开大学以后,做过一段时间朝九晚五的白领。
站上相声舞台的王自健很喜欢用一些与电子游戏有关的段子,但相声观众毕竟来自各个年龄段,总有人接不住梗,有一回说到《魔兽世界》中的牛头人,台下的观众一半哈哈大笑,一半无动于衷。
80后都看过《今晚80后脱口秀》么?
于是乎,2012年,王自健做了一档电视节目,名字开门见山:《今晚80后脱口秀》,瞄准的就是八零后群体。脱口秀要消耗大量段子,王自健找了个小眼睛的辅佐,李诞。
最近两年,李诞终于红了,王自健却是少见了。
另一个八零后相声演员岳云鹏倒是红到了现在,他比王自健小一岁,不过最开始,河南小伙岳云鹏还叫岳龙刚,就像河北姑娘赵丽颖也还叫赵明娟。
小岳十四岁就从河南老家来北京谋生,辗转换过好几份工作,包含刷厕所、电焊、保安,后来在一家面馆打工。2004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餐馆服务员小岳被引荐给了郭德纲。
同样出生在1984年的王宝强,也有着相似的经历:农村孩子,家境平常,执意要去少林寺学武,然后蹲在一群群众演员中等待遥远的成名梦到来。
少年王宝强
没有互联网这趟快车,八零后的成名路总是比今天的网红来得更加曲折、艰难,少了点光鲜,多了点生活的粗粝,至少,也要像韩寒、张悦然、郭敬明们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写出一条路来。
有媒体曾问过1980年出生的陈冠希,怎样看待网友调侃他越长越像赵本山,心直口快的陈冠希有点不快:废话,那会儿我才19岁。
在互联网上,最活跃的一群网民与八零后告别,在现实生活中,八零后也在与自己的青春告别。李咏、霍金、金庸、单田芳……当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远去,当曾经珍视的记忆只能换来年轻人的错愕表情,无论同意与否、失落与否,时光勇往直前。
《头文字D》,25岁的陈冠希脸上还没有任何一丝赵本山的影子。
他们在哪里呀?
南无乐队有一首叫做《80后》的歌,描述了他们的某种心态:
“你一定不要忘记了,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这一切都离我们远去……云残风呼啸,岁月催人老,只为这一杯,能不哭也不笑……”
八零后奢谈老,似乎有点矫情,但八零后奢谈青春,好像显得更加矫情。
都说他们是当今社会的中坚力量,其实通俗点讲,八零后就是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日渐年迈的父母,一头挑着自己的事业、房车、婚姻、子女,两头再沉,这根扁担也只能弯,不能折。
颤颤巍巍,平平淡淡,是扁担也是生活。
“奋斗”是80后生活永恒的主题。
聚集了九零后、零零后甚至一零后的网络,八零后无心也无力沉浸其中,毕竟还有更重要的柴米油盐、房贷车贷等着他们。
B站的掌门人陈睿在一次公开演讲中表示,可以看出95后和00后这一代用户是真正具备文化自信的一代,他们从小见多识广,人文素养普遍好于80后、70后,在道德水准上优于更年长的观众。
这番话倒也没错,但曾经站在潮头的八零后听来,难免五味杂陈。怀旧和追忆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但生活往往连回顾的机会也不留给人们。
压力无孔不入,就像出生在八十年代前夜的歌手郝云,在那首《活着》里用明快的嗓音唱着有点沉重的歌词:
每天站在高楼上,看着地上的小蚂蚁,它们的头很大,它们的腿很细……
我那可怜的吉普车,很久没爬山也没过河,它在这个城市里,过得很压抑……
后来,郝云发了一条微博,照片里的歌手换上了豪华大吉普,网友在评论区热闹地开着玩笑:“这就是你可怜的小吉普?”
上海,有80后靠办民俗博物馆留住时光。图/图虫创意
掐指一算,今年最小的八零后即将三十而立,最大的八零后也快要四十不惑了。
一百年前的新文化运动,有个青年学者钱玄同格外激进,称超过四十岁的人腐朽不堪,都该枪毙,年长的鲁迅不说话,等到钱玄同过了四十岁,鲁迅专门写了一首诗调侃他:“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
时间最是公平,一代人的今天,总作为未来等待着下一代人。
1999年,朴树发了一张专辑,名字极具时代感,叫《我去2000》,那时最大的八零后高中毕业,最小的八零后还在小学,朴树在《那些花儿》里反复吟唱:“他们在哪里啊?”
四年后的热播剧《金粉世家》在结局给出了答案,冷清秋、金燕西和他们身后的豪门风流云散,旁白缓缓地念道:
他们带着伤感和苦恨,随着南来北往的滚滚车轮,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融入时代的洪流。
八零后在互联网消失了,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成了伟岸的存在,扛起生活的重压。在爆满的《魔兽世界》怀旧服,玩家人满为患,自觉排起长队,有人在屏幕上敲出一句:“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别插队。”
有点伤感,有点好玩,也有点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