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电竞行业的凛冬已至,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找新的出路。路再难走,也挡不住那些满怀梦想的女孩子前仆后继。只是,在现实面前,梦想往往过于无力。
来源 |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
作者| 陈彬
今年China Joy期间举办的一场英雄联盟角逐才打了10分30秒,就已毫无悬念。这是一场电竞职业选手对阵路人的水友赛,局势一边倒并不奇怪。罕见的是,游戏中“吊锤”这些粉丝的职业选手,是一群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小月儿在队伍中负责射手的位置,英雄是战争女神,拿了4次人头击杀与3次辅助击杀,并推掉了下路的第一座防御塔,压得对方连连撤退,打法异常“凶悍”。她的个子不算高,20岁,高中没念完就走上了职业的道路。小月儿穿着一袭白的队服,梳双马尾,化了个淡妆,讲话轻快,有点可爱的气质。用小月儿自己的话来形容,“我其实是一个生活中比较逗逼的人”。小月儿归属于一支叫KA的女子战队。中午12点30分,她们刚结束位于上海新国际博览中心N1馆的角逐,又得快马加鞭地横穿庞大的人流,赶到W4馆接受媒体采访。“时间不要超过40分钟”,KA女子战队领队叮嘱我,她们下午1点30分还有一场角逐。她和辅助位选手蕾米莉亚在采访中聊得正欢,剩余的3位职业选手又开启了直播,甚至没有片刻午饭时间。不过,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忙碌过了。距离上次参与大型职业角逐,已经过了近一年的时间。在香港举办的2018 SHERO世界英雄联盟女子邀请赛决赛上,KA女子战队抱憾输给了一支韩国队。今年的邀请赛,又因为香港的平安问题而推迟到了11月。在这期间,她们没法参加任何一场职业角逐。靠参加角逐为生的职业选手,却陷入了无角逐可打的境地。消失的不仅仅是女子电竞角逐。小月儿所在的KA女子战队,已是国内英雄联盟女子战队的独苗。即便算上其他项目,职业女子战队的数量也不超过5支。如今,国内的女子电竞行业正处于它的至暗时刻。但在4年以前,整个行业远不是这般风景。为此,我们采访了职业选手、战队管理者、第三方赛事组织者以及王者荣耀品牌负责人,试图还原这快速下坠的4年,以下是他们的故事与思考。截至8月,成都姑娘小月儿的职业生涯刚好满4年。她走上职业道路只是机缘巧合。“在英雄联盟游戏上面,发现好像很多人都打不过我。我当时还是个学生,对于主播这些东西又不是很懂。刚好朋友有介绍,说有个女队在招人。”小月儿告诉我。在此之前,她曾在成都当地一些不同规模的角逐中拿过冠军。小月儿从小性格就比较独立,父母也常常支持她的各种选择。因此在高二那年,小月儿独自一人来到上海,参加了七煌电竞旗下职业女子战队KH战队的试训并成功入选。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第一次电竞职业之旅,竟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2016年春节刚过,从成都返回上海的小月儿,一度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只是过了一个春节假期,上到KH战队的老板与领导层,下到职业选手,全部重新换了一批人。眼前的景象,令这个17岁的姑娘几近解体。她“逃”回了成都。此时,同龄人还在纠结高考数学题该怎么解,小月儿却在思考今后人生的方向。“这条路真的非常的累。我还小,觉得可能自己接受不了,想回去继续上学。但后面又想,年纪轻轻,为什么不去试一试?现在电竞发展这么火热,既然都给那些网瘾少年机会,我们这些网瘾少女,为什么会没有机会呢?”她的语速突然加快。2016年,女子电竞仍是市场的宠儿,不少传统的大型电竞俱乐部也纷纷设立了各自的女子分部,各种女子角逐不断。可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中,秩序解体的征兆已开始显现。IG电竞俱乐部是国内最早的一批电竞俱乐部,旗下各个游戏项目的分部,曾在国内外各种大型角逐上取得过不少重量级奖项。2015年,IG战队正式成立了女子分部。第二年1月,战队就传出“潜规则”的丑闻,导致所有队员单方面出走,战队被迫解散。两三个月之后,小月儿收到了OMG战队女子分部的邀约,重返上海。比起小月儿之前的战队,这一次有着知名电竞俱乐部OMG作为靠山,似乎更靠谱了一些。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竞争压力。“当时是两个队,一共14个人轮换。”可到实际上场时,舞台只会留给5个人。没有人想被换下去,每一个队友都是竞争对手,每个人都想成为表现最好的那一个。很快,矛盾开始出现在小月儿的训练赛中。发展到最后,往往需要教练出面才能解决。一旦争吵赶上角逐,教练只能直接换人。“大家都想赢,训练赛打完了,就会吵架什么的。女孩子关系原本就有点复杂,就可能有点感觉跟她一起玩不了游戏了!”小月儿告诉我。庆幸的是,小月儿与如今的队友相处比较愉快,尤其是她的室友蕾米莉亚。蕾米莉亚同样来自成都,与小月儿2个人住1间房。她和小月儿在同一年入行,彼时仍是VG战队女子分部的一位职业选手。大学毕业之后,蕾米莉亚的父母给她在当地放置了一份轻松的文职工作。“也不累,就是工资少没什么存在感。”在与朋友交谈的过程中,蕾米莉亚得知了VG战队女子分部正在招人的消息。“我当时是在二区,是大师嘛。然后他们说,你要去一区打,然后打到什么段位再说。”英雄联盟当中,一区集结了各种职业选手与高玩,上分难度远超其他任何一个区。与之相对,一区排位赛的含金量也很高。至于蕾米莉亚当时的大师段位,对职业选手来说并不算十分有竞争力。即便如此,蕾米莉亚最后还是成功通过VG战队女子分部的试训与选拔。“我爸爸比较古板,不敢让他知道,他只知道我在上海。”蕾米莉亚提到,母亲也一开始也很不支持,说服她花费了不少力气。在上一辈人看来,女孩子只需要做一份稳定的工作,犯不着出去闯荡或者受累。蕾米莉亚还是如愿以偿地住进了VG战队女子分部的训练基地。搬进去那天,训练基地的生活环境再次给了她一击“重锤”。VG战队女子分部租了一个别墅作为训练基地,一楼是训练室,二楼是选手的生活区。可所谓的生活区,只是在一片空荡荡的地方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床,既没有上下铺,也没有任何遮挡的帘子。“可能男孩子还好,但女孩子就很害羞。你跟一个人不熟的时候,是不可能在她面前换衣服什么的,所以我当时都是在被子里换睡衣。”蕾米莉亚说。2016年年底,OMG战队女子分部宣告停止运营。一年之后,VG战队女子分部的官微也悄然停更,战队解散。这一时期,所有知名电竞俱乐部的女子分部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女子电竞行业屡屡碰壁,整个电竞行业却如同坐上了起飞的火箭一般,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2016年,中国Wings战队在DOTA2的TI6国际邀请赛上夺冠,斩获912万美元奖金,并罕见地吸引了央视新闻的报导。教育部又正式公布了本科高校的电竞专业,为电竞行业正名。OMG战队女子分部解散之后,小月儿受到了几支战队的邀约。这其中,KA女子战队是唯一一支急需射手位置的战队,最终得到了小月儿的青睐。蕾米莉亚的经历更加坎坷。继VG战队女子分部之后,她又分别加入了QAD与ABG两支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战队。如今去网上搜索这两支战队,几乎找不到太多信息。没能参加太多角逐,又相继以解散告终。兜兜转转了一年多,此时已是2018年4月,再度无处可归的蕾米莉亚,报名参加了KA女子战队的试训。当时的战队只差一个辅助位,一直打中单位的蕾米莉亚只能选择转型。“想来KA,就是想拿个女子角逐的冠军,现在我只拿过一个亚军。当时最权威的女子角逐就是EWG嘛,我加入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的。”蕾米莉亚告诉我。无奈的是,蕾米莉亚加入KA女子战队没多久,EWG女子大奖赛就宣布停办,职业女子赛事的最后一颗火种就此熄灭。至今,大陆再无英雄联盟项目的职业女子角逐。每一届EWG大奖赛的决赛,都在距离上海2小时车程的宁波举办。这个项目始于2016年,由宁波的一家公司主办,是近几年规模最大的女子电竞赛事。宁波是一座新一线城市,强大的港口工业支撑着城市经济。对比一线城市,这里并没有浓厚的互联网氛围,EWG女子大奖赛自然成了当地的一个新事物。第一届EWG角逐举办之前,夏秋已经厌倦了在化工企业上班的日子,“跟我的性格不太合适,我不是那种能安安分分坐下来当一个上班族的人”。她很快选择了辞职,成为了EWG女子大奖赛的一名赛事执行。不同于各种“明星邀请赛”,EWG女子大奖赛的初衷是为了选拔优秀的素人成为职业选手。头两届的角逐,都在至少8个城市设置了预选赛环节。2017年的上半年,夏秋基本上都是在出差中度过。在这过程中,一部分队伍不守信,成了夏秋最头疼的问题。“人员更换太频繁,有几个主播队,原本说好这几个人来,结果一下子又换人了。甚至直接违约说不方便不来了,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她告诉我。为了让角逐正常举行,夏秋和主办方往往都会自己组建一支队伍,来参加自己举办的角逐。可准备再周全,碰上极端情况同样束手无策。2017年夏秋去安徽合肥举办EWG女子大奖赛预选赛时,刚好赶上暴雨天气,结果4支参赛队伍中2支队伍选择失联。更窘迫的是,夏秋临时组的一支战队,也因为天气原因而没有现身在角逐现场。最终,这场预选赛仅剩2支参赛队伍。对她来说,只能尽量把钱花在刀刃上。“一个是整体舞台设计搭建,它会有一个底线;还有一个就是奖金的费用,奖金的费用是肯定不能省的;然后就是女队的一个住宿生活费,基本上最低标准肯定得满足,”夏秋说,“如果剩下的钱有多的话,基本配置就会往上提一下。”幸运的是,位于宁波中心城区的国际展会中心愿意免费提供场地,替夏秋省了不少预算。至于宣传费用,那完全就是一种奢望。EWG女子大奖赛开打的这几年,曾多次被当地媒体所报导。“逐浪电竞‘风口’,宁波准备好了吗?”类似的内容络绎不绝。在这些媒体的报导中,“电竞”俨然成为了这座城的一个新标签。我问了一位在宁波生活了六七年的朋友,可他却告诉我,自己从不曾听说这座城市竟还有电竞角逐。“会展中心?我上班就在那儿,天天路过,连个海报旗帜都没见过,这是得有多凄惨。上次一个亚马逊卖家大会,都彩旗招展的。”毕竟,即便是EWG女子大奖赛决赛,也从未单独举办售票,一直都是作为当地的一个大型展会——宁波文博会其中一个项目存在。“假如文博会总共有8个馆,那第8号馆里面一部分场地,给我们来做角逐。角逐的票是文博会的通票,你整个文博会都可以逛,然后你想过来看角逐也可以。”夏秋说,文博会的门票不算很贵,依稀记得只有十几元。可宁波会展中心毕竟不是专业的电竞馆,免不了有时会发生一些状况。对夏秋来说,角逐结束之前,每一个提前预演过的环节都可能出岔子,必须时刻连结戒备。在2016年EWG女子大奖赛的决赛现场,角逐打到一半却出现了断网的情况。“好像说是踩到线了,所以整体断掉了”,夏秋回忆道,当时只得临时穿插一些现场互动,会展中心的工作人员很快就修复了网络。举办《王者荣耀》项目的角逐时,也出现过因信号不好,导致网络不稳定的情况。不同于窘迫的现状,每届EWG女子大奖赛决赛现场,总是热闹非凡。每次角逐前,夏秋都会在现场摆上两三百把椅子,每次都能坐得满满当当,更有不少观众会站着看完全程的角逐。各大直播平台也都纷纷直播了这几届的角逐,虎牙更是将角逐的直播推上了首页。从2017年开始,EWG女子大奖赛在选拔素人职业选手的同时,也开始邀请了一些职业战队与主播队参加角逐。夏秋回忆说,到EWG女子大奖赛停办以前,参赛战队的数量实质上在逐年增加。“第一年就七八个职业队,第二年有十多个,而且很多的一些主播,都自己组队来参加角逐。如果这也算职业队的话,那么得有二三十个了。”2017年的EWG女子大奖赛结束之后,主办方决定砍掉所有的预选赛环节,仅仅留下决赛。项目减少的同时,单场角逐的预算却没变,使得整体的预算大幅度削减。一年之后,当参赛队伍数量迎来新一轮突破时,EWG女子大奖赛项目被叫停。电竞行业在国内野蛮生长,第一批试水电竞行业的公司自然也赚得盆满钵满。不甘落后的公司,自然会去寻找下一片蓝海,女子电竞不出意外的成了下一个目标。但说到底,角逐的目的是为了带来曝光。即便EWG女子大奖赛的参赛队伍再多,到头来吸引不了市场的注意,没有一个选手被大众记住,那就是失败。2018年年底,夏秋再一次选择了离职。这两年多的时间内,夏秋的工资仅有三四千元,却充斥着加班与出差。“因为喜欢,所以说不是特别考虑薪资这个事情,觉得能自己温饱什么就够了。”由此往后,女子职业赛事成功的几率,将更加微乎其微。事实上,早在电竞野蛮生长这几年,可供观众选择的赛事并不算丰富,注意力格外集中,从而诞生了不少明星级的电竞选手。此时的观众之于角逐,可谓是供不应求。在没有更多大型角逐的情况下,观看女子赛事就成了一种替补式的消遣。即便在这样一个年代,能够被大众记住名字的职业选手,也就只有Miss、小苍等寥寥数人。可到如今,电竞角逐已经不再稀罕,上到游戏公司举办的第一方角逐,下到类似于EWG女子大奖赛这样的第三方角逐,注意力被大大分散,成名难度也远高于从前。这批嗅觉敏锐的人很快发现,自己以为的蓝海,其实是一片“死海”。望着眼前的这片“死海”,至今仍有不少人试图掀起一点风浪。可他们很快就发现,生存问题远比想象中要严峻得多。今年年初,34岁的地瓜离开了从业十多年的直播行业,试图在杭州寻找一份电竞行业的工作。地瓜最初负责娱乐直播业务,几年后转型电竞直播,让他看到了这个行业的潜力。多次面试之后,他得到了2支战队的管理职位邀约。其中一支是LGD战队的女子分部,即FY-LGD女子战队,另一支是男子战队,具体名字他已记不太清。“LGD这边的话,有一定的知名度,感觉机会会多一点,所以选择了这边。”地瓜说到。可地瓜没想到的是,自己接手的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摊子”。FY-LGD女子战队主攻《绝地求生》项目,参加角逐需要至少4位正式队员,可如今的FY-LGD战队却走得只剩2人。“一个队员可能家里面不许她打职业了,回家了;另外一个可能是换了去别的队伍”,地瓜说,俱乐部高层希望他赶紧将队伍组建起来。官博招募是最常用的方式。FY-LGD女子战队的官博仅有3.6万粉丝,可平均算下来,每天至少能收到一两份简历,多的时候能有十多份简历。数量虽多,却几乎没有人能够符合要求。“因为我们选拔是有一定要求的,当然技术是一定要过关。其次就是她的外表,最好是自身能带一些IP。因为从商业价值的角度来讲,我们还是需要自身有一定IP的(选手)。”地瓜透露了他们选拔队员的标准。好巧不巧,恰好有一支《绝地求生》项目的女子战队宣告解散。鉴于这些选手曾经的成绩,着急的地瓜跳过了试训环节,一口气将这些女孩子全部签了下来,总算是凑齐了4位正式队员与2位替补队员。可即便是有过一定经验的职业女子战队,也免不了“混子”的存在。“正常上班时间是下午1点,这个队员每天都会迟到,她1点半才起床。起床以后也是非常懒散,洗漱晃悠,刷刷抖音什么的,给你弄个两三点钟才开始上班”,地瓜吐槽说,即便是训练时间,这个00后的职业选手也很少参加训练赛,靠着抖音与直播打发训练时间,混日子度日。为了不限制职业选手的发展,地瓜几乎没给战队设立什么规范。反过来理解,也意味着光明正大的摸鱼行为,短期内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地瓜的年纪已经接近这帮叛逆期女生的父亲,可他却很难饰演一个“严父”的形象,“其实我这性格不太适合管理”。到头来,只能费劲口舌地规劝。即便是在同我交谈的过程中,地瓜讲话时仍带着一点语重心长的意味。叛逆期少女毫无改进的意思,负能量却在团队内开始扩散,作为管理者的地瓜只能选择将那位队员辞退。“最终劝退的时候,她室友还过来辅佐说话,说以后改行不行,我说没有法子的,我已经说了超过三次以上。这个确实没有法子”,地瓜说。地瓜虽无法饰演一个“严父”角,却仍要承担起不少“父亲”的责任。在FY-LGD战队,地瓜给她们所有人只设了一个规矩,那就是凌晨3点必须入睡,且不能夜不归宿。这是硬性规定,但他也没设置任何的惩处措施,全凭互相理解来推动。地瓜有自己的家庭,无法一直待在训练基地,更多依靠队长的监督以及队员的自觉。“会私下跟她说,这样你对身体也不好,还是要正常吃饭。不然如果说你以后回去了,你父母那也不好交差,他们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