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中国单机游戏,我怕它完了。
文 | 作者 氪秃格亚
我至今还记得,2018年末,那个某保健品大厂被定点爆破的冬天,一群宅男宅女顶风作案,加入了传销的行业,他们兼具初学者的狂热和青涩,替某厂商欺骗群众掏出自己的血汗钱。
不过他们的主要作案方式,既不是承诺发财也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称兄道弟,乱认亲戚:“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所有人,只要你买了古剑奇谭三,你就是我哥们!只要99!只要99!”
沉默的大多数之所以没有打电话叫片警,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大概是因为心有愧疚。
这些单机游戏的硬核玩家,这些为中国单机游戏投入最多心血的人,本来应该像外国的游戏大V们那样,要么搞出steam名列富豪榜,要么制作一款沙盒被微软十几亿收购,最起码,也应该是成为每篇游戏评测要价四位数的撰稿人。
但是现状呢?他们都快沦落到沿街安利了。
这样一批人混得这么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多数80后90后,都有跑到电脑城去买10块钱游戏盘的经历。
没准还相信过“36个傀儡虫能让林月如复活”,“流星蝴蝶剑宰15个屠城开启隐藏关卡”,或者为《三国赵云传》里面的顶级装备来来回回捅典韦,把白虎心,紫水晶和雷神书等玩意打乱顺序随机炼化,期待着能蹦出什么未知的装备。
后来你考上了大学生物系,做了十年实验都再也没那么认真过。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我们亲手杀死了中国的单机游戏。
单机游戏的很大一部分惊喜来自于没有攻略
在21世纪最初的那几年,中国单机游戏的巅峰期,那个时候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我们抓住了女孩子的手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大众软件》和《今古传奇》靠骗中学生的饭钱就能活得很滋润。
那个时候马前卒这种解构主义的大V还没有崛起,所以我们不知道这《秦殇》,《幻世录》等杰作辈出的盛世背后,是一群游戏制作者的苦苦挣扎。
笔者因为这个游戏研究了好久的八卦
单机游戏在是一个作品之前,首先是一个大型电脑程序,需要一大群策划,美工,还有程序员精诚合作,花费几个月乃至于几年的时间才能制作出来。
生产周期长,资金投入大,市场反应完全未知,最重要的是在中国游戏市场,正版和盗版的比例大概是——1比20,是的,1比20。
几个让后来的游戏玩家痛彻心脾的例子。
北软的《仙剑客栈》发行时间2001年,正版销量10万套。盗版销量300万套,做出了《天地劫-幽城幻剑录》的汉堂最后因为销量不够彻底放弃了单机市场。
先烈如此,幸存者们只好瑟瑟发抖的跟着成功的范例,一部接一部的推出这古代背景的回合制仙侠狗血爱情游戏。
三国吕布传之后是风云,风云之后是乱七八糟知名不知名的一长串名字。萧规曹随,创意欠奉。
创意稀缺,就是慢性死亡。
看遍整个世界,成功的文化产业都是能够从单点突破,从一个话题入手去打开世界。
日本轻小说从《零之使魔》写到了《如果高中棒球队女经理读了杜拉克的》,曾经被大家鄙视的网文,早就不再是诺基亚那样科技以换壳为本,用随便什么背景去套一个“此子恐怖如斯”的内核了。
在我的母校至今流传着某人熟读《临高启明》和《唐朝工科生》,然后征服导师拿了省级论文一等奖的传说。
即使一听到就会面露猥琐笑容的日本galgame,不仅产出了大量让人社保的游戏,还诞生了系列收官之作的《兰斯10》这样完全不想社保,只想抽卡和练级的硬核游戏。
其if结局中的百万联军打入魔界腹地,是我所见过的最气势磅礴的战争描写之一。
这还只是一个18禁游戏,这还只是一个18禁游戏!
你要是买了兰斯10,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而中国单机游戏呢?
我想起一个笑话,老岳父心疼女婿吃太多馒头,于是在女婿进门就开始劝他喝粥,“今天天气真冷,先喝一碗粥暖暖身子。”女婿便喝了粥,然后岳父有端起一碗粥,“今天天气实在冷,你再喝一碗。”如此重复五六遍之后,女婿终于爆发了:“今天就是冻死,我也要吃个馒头!”
不想再喝仙侠爱情粥的中国游戏玩家们转身便在电脑上安装了steam,蓦然间打开了新的世界。
阡陌交通,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全世界各种或壮丽或奇诡或伸张正义或杀人放火的单机游戏涌到面前任君采摘,比家里的黄脸婆武侠要顺眼的多。
胖子:听说你们中国有一种叫压岁钱的东西?
而另一边,盖大楼欠过两个亿,然后反手靠买脑白金赚回来的史玉柱像是所有行业的野蛮人一样宣布进军网络游戏,开发后来大家都听过的《征途》。
当时整个游戏业界都准备看这个门外汉的笑话,后来的结果证明,史玉柱一定是因为修养好,所以才没有像罗永浩那样说出“玩着友商的游戏,只能说越玩越放心吧”之类的妙语来。
那个时候征途就能实现新开一个区之后六个月,全区前500名玩家基本上投入都在万元以上。
连续多年蝉联“天下第二”的知名玩家[纵横v玉帝],在2008年的时候传说已经消费几千万了。
几千万是什么概念?在2008年过去十多年后的今天,红遍整个网络圈的单机游戏《太吾绘卷》大概买了100万套,合计为6800万元。《征途》的营收,“是单机游戏制作者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笔钱”。
征途现在没人玩了
当69元的单机游戏都嫌贵的网络青年们为皮肤和装备一掷千金的时候,还做个毛线单机。
于是像素软件做出评分高达90分的《刀剑封魔录》被腾讯收编,为三亿小学生的枪战梦想和毒奶粉与地下城出力,西山居扔掉了单机市场,做出了一件时装几十万的大型在线产粮游戏剑网三。
在那个时代的最后单机游戏微微挣扎了一下。
2007年,上软做出了至今依然是经典之作的《仙剑奇侠传四》之后集体挂冠而去,重新成立烛龙科技。
数年后,《古剑奇谭》磨砺而出。
而台湾大宇这边,一手打造了仙剑奇侠传这个超级ip的创始者姚壮宪亲自出马担当仙剑奇侠传五的制作。
与其同时,面对中国单机游戏死伤遍地的时候,中国单机游戏媒体集体为了正版而呐喊,“救救中国单机游戏!”
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仙剑奇侠传五卖出了130万套的惊人数字。然而仙剑奇侠传五六两作的拙劣质量,却成就了姚仕宪“姚撞骗”的名声。于是中国单机游戏的最后一丝火气也熄灭了。
中国直男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好取悦又最难忽悠的群体,他们消费力排在狗和吃奶娃娃之后,却又奉行对事不对人,相信菜就是原罪,就算把你奉为神仙,一旦你发挥失常就会翻脸无情。
不过面对仙剑奇侠传六“泰坦陨落”的名声,很多人不是破口大骂,而是选择了默默离去,他们甚至有一种迷信的想法:天道有轮回,中国的仙侠游戏,是姚壮宪给予的奇迹,如今由他收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再后来呢?
再后来,在魔兽争霸和穿越火线共分天下,王者荣耀营收连创新高的时候,中国单机游戏这片灰烬总是会冒出那么一两丝火星。
有的时候是古剑奇谭,有的时候是《侠客风云传》,《修仙模拟器》。
它们在资本和市场狂欢的小角落里匍匐前行,一直到2018年资本寒冬来临,
然后,然后《太吾绘卷》和《中国式家长》登场掀起了风暴。
《太吾绘卷》的作者坦言,他制作这个游戏,只是为了圆曾经的江湖梦,预计最多卖出一千套。然后市场给他的回应是一百万的销量,6800万元的营收。
在许多领域,6800万不是一个值得一提的数字,但是起码会给许多还在挣扎的单机游戏制作人一点安慰:就算世道已经变化,单机游戏还是可以混下去的。
太吾绘卷一点都不好玩,我也就玩了3个月
中国单机游戏的出路在哪里呢?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只能用一个老玩家的直觉回答,大概是诚意和心。
就像《太吾绘卷》中,每一道菜肴都有据可查,能在现实中做出来。
95年姚仕宪用那个时代的落后技术做出来的《仙剑奇侠传》中,一直暗恋李逍遥的npc秀兰和香兰会在看到他和赵灵儿在一起时候换上吃醋的表情:“你可不能给我抢逍遥哥哥哦!”
而知乎的“《古剑奇谭三》中有哪些有趣的细节?”问题下,有足足155个答案,包括在不同的场景中,主角北洛眼中的倒影都是不一样的。
丁大伯之咆哮:你别老是来勾引我那俩丫头!
对自己在乎的东西,直男总是细腻而敏感的。
我们能从细枝末节中把握制作者对游戏的真实想法,从蛛丝马迹中知道制作者为一款游戏付出了多少心血,所以即使技术上依然及不上国外的3A大作,但是许多人依然愿意回应烛龙制作组的热情。
“如果说游戏是制作者的孩子的话,古剑奇谭三就像个小女孩,尽管衣服上有补丁,但是补丁上缝着细密的针脚,小脸被洗得白白净净,头发上还插着不知哪里摘来的小花,一看就是被爱着的那种,不像仙剑六。”我身边的一个老仙剑迷如是说。
《仙剑奇侠传6:泰坦陨落》里面的鱼,没错,是鱼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这个年届四十,精明干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男人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