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缘湾的天空似乎总是阳光明媚，缕缕晨光透过紧凑的民房，洒在转角那棵柳树上。柳枝摇曳，分享来自阳光的温暖。这温暖一定散播到了他的身上，我每天上班路上第一个见到的陌生人，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自见到他第一天起，一直未变的藏青色粗布上衣，黑色裤腿总是一高一低卷着，高不过小腿，低不落脚踝，一双解放鞋已经包不住脚，一只鞋张着嘴，脚步移动时一张一合，似乎在讲述着什么。一直未变的装束，唯一变过的是发型，在某个早上发现，似乎剃头了，但下巴依旧胡子拉碴。

他站着时，一只手勾着放于胸前，一只手垂下又微抬，两腿一前一后。

他坐着时，或是在墙根凸出的石阶上，或是在墙根对面废弃的破旧沙发上，弯着背，抬着头，看着时不时经过的路人。

他走着时，两只脚紧贴着地面，急切却又无法快速地移动着。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挪动一段，都在倾尽所有能量，以致旁人为之一番小揪心，生怕那窸窣急促的移步声戛然而止。

柳树对面，是村里的垃圾收集处，摆放着五六个垃圾桶，总是装得满满的，扔垃圾的人厌恶靠近，便远远扔过去，没扔准就在周围散落着。

一天早上，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垃圾桶边移动着。以前看过不少拾荒者，会在垃圾堆里找能吃能用的，不禁皱眉。就在这时，只见他把散落的垃圾一一拾起，丢进垃圾桶，盖上桶盖。待我走过，所有垃圾桶已盖上，这次不用屏住呼吸了，空气似乎清新起来。

他，要么安静地坐着，时不时发出一些声响（我不知道那仅仅是声响，或者是他自己的语言，还是当地话，因为我听不懂闽南语）；要么嘴里哼唧着，做着同一个手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嘴前，然后这只手顺势延伸对着来往的路人，尤其是对着男性。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这个动作的含义，直到一天我的92年小女生同事问我：“李英，他为什么每次都给男的送飞吻啊？”言语间充满着不解。我一时语塞，原来这个动作还可以这么解读。

不知道香烟如何得来，但他抽烟是频繁的。他吸烟的样子，像极了故事里、在沙滩上和百万富翁一起享受阳光浴的渔夫。吐着烟圈，沐浴着阳光清晨，看着步履匆匆的人们，为生活奔波。

在他的世界里，用不着像我一样盯着手表，赶在8:59摁下指纹考勤；用不着像小炒店老板，早餐还没吃就要为中午的生意张罗食材；用不着像隔壁家大嗓门母亲，天天吼着让孩子写作业……不劳心，不劳力，一支烟就能给他创造一个世界。

我们在同一个世界里，拥有着不同的世界。我在我的世界里看你，你在你的世界里看我，彼此观察着，相互评论着，永远隔阂着，你走不进我，我走不近你。可也就如此，才能有这么多美好的期待和想象。我会在我的世界里，看你。

——写于2014年11月

后记：这是在五缘湾工作时，记录的一位残疾人大叔。每天从他的世界路过，不忍打扰，从未相识。许久未见，愿他安好。

——整理于2019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