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进芦花都不见。虽说天然界的雨雪风霜老是为,但聊可莹心者莫过于漫天飞雪了。
雪季前的晚秋或初冬,是禁不住一点雨水的,疏淡而略显惨白的时节,用暗黄或淡黄来作底色,所有灵动的色彩都只用作装潢。这样的岁末晚景,最不堪其苦的,就是让持续的阴雨天给粘贴了。
除却春日杏花俏江南的烟雨、夏季轰隆舞疾风的豪雨,或许带给你隐约如梦的诗意和澎湃如潮的热情。岁末的天,雨是太过缠绵、拖沓,云锁定它,气凝聚它,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哗哗啦啦,伴着风、泡着泥,搅动水,真是风雨交集、拖泥带水了。云罩天低,连日不开,霪雨浸泡,空气里都能拧出水,那颗湿漉漉的心岂不是要被捂出芽尖儿来?
秋冬的小阳春,委实盼不到;这恼人的雨,让我更切盼着一场随风而舞的漫天飞雪。我的世界,总有一片飞雪,一片远远的飞雪。
雪夜访戴
那一片飞雪,从南国飞越长江,飞越钱塘,飞遍山阴古道、鉴湖之畔,为所欲为,自在安闲。它除湿往噪,凝冷逐秽,把大地展成雪白晶莹,一旦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那是映照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的魏晋风姿之雪。
雪落进一户天井,松竹梅上银装素裹,雪滤过的梅香较素日更见馥郁,妇孺探首欣喜,鸟雀檐下细语,高挂的灯笼迎着飞雪晃荡,收回摇摆不定的红光。这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惊动了一位潇洒任意的闲人。
他欣欣然步于中庭,四远望洁白,旷远舒服 恬静,不由慨叹道:我居山阴(今浙江绍兴),久不见此般大雪,今之相遇,恰如旧友重逢,甚幸甚幸!
遂命上酒,引觞自酌,酒酣兴起,咏诗自啸,任雪花投怀、神思翩然,除与《招隐》诗中的隐士有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相通的情味外,现实中又可与谁畅叙衷肠?于是,他想起了远在剡县(今浙江嵊州)的恬淡名利、心怀梦想、积极创造的戴子,如此雪夜良宵,何不与老友相叙共赏呢?
即夜登船,迎风冒雪,意兴飞扬,至曙达旦;已见戴家之门却止步而返,从者惊诧不解:您用了一夜的时间,特地赶来拜访戴逵,为什么快到门口又不进往了呢?他却应之泰然:“我原本是乘着兴致而来,一路上饱览了溪山美景,如同见了戴子,此刻兴致已尽,天然就返回了,知己之间的心意是相通的,为必必定要见到戴子本身?”言罢,大笑。
他,就是王徽之。
好一片飞雪,好一位挺拔独行的行为艺术家。爱所爱,亲所亲,但凭兴之所至,任性张扬特性,寻求事实的进程,不拘泥于最终的后果,就像那飞雪,随来忽往,全在于己,只关乎一份真性情,无关乎俗成的规矩。这样的率性人生,怕也只有魏晋名士才纯挚独具,亦足以震动古今、现代人尽倒了。
尊师重道
那一片飞雪,在阿谁寂静的午后,曾经席卷了中州大地、黄河之滨。天地混沌一片,万径难觅人踪,飞旋的雪花借着凛冽的冷风,紧紧包裹了两位负箧前行的学子。风雪中,他俩一步步困难跋涉,任由足下泥泞湿滑,步履踉跄,飞雪打湿衣衫,心中只冲着那方渴慕已久的圣地,洛阳伊川嵩阳书院。
“杨兄:纷繁大雪,倒让我神清气爽,整理悟一介书生毕竟何为矣。”
“诚如是也,游弟!君与我同出程门,虽说有所成就,还没有窥得堂奥,程氏之学,就像这漫天飞雪,取之不尽也。”
功名其实早已在手,却偶尔 偶然于利禄贫困,同年或热中于宦海晋级,他俩却把加官进爵的事儿远远抛在身后的雪地里。都说学而优则仕,然宦途亦非坦途,若进仕也无趣无乐,亦难有建树,何不回身潜心于旧学、躬行读书人之本、持续肉体之火、以烛照万民?流俗多从佛学,他俩只衷心理学,亦何求于世哉?
进得院门,已是正午过后,不巧院主程公正卧于榻上,闭目小歇。侍者意欲上达,他俩摇手止之,皆蹑手蹑足至于阶侧,不言不动,静立恭候。雪依旧在飘,地面是一层厚厚的雪白色的毡子,那雪快到足踝了,偶尔听得树枝上积雪散落的声音,狗在不远处打着呵欠。比及程公一觉悟来,那雪已一尺多厚,快到双膝了,飞雪里立着的两位来客,竟竖成了一双雪人。
他俩,一个是杨时,一个是游酢。
程公闻报大骇,急起而出,诚邀来客上堂进座。二子抖落周身积雪,相视一笑,眉宇间隐约可见几片还没有融往的雪花,更映出两张红彤彤的脸。那一个寂静的下午,那一座散发着墨香的书院,一位极有学问的大师,两个抛弃宦海、锐意精进的学子,一场席卷而来的飞雪,成就了一则尊师重道的千古嘉话,在华夏文化史上,让很多的后人津津乐道。
少长咸集
一片忠诚的裹挟着书卷气息的飞雪,一片执著的燃烧着热情梦想的飞雪,它飘飞数千年,飘飞在求学若渴的古今学人的心里。那一片飞雪,也曾飘落在一个民族百年记忆的底片上,飘落在先行者奔波呼号的仓促旧影里。
那地道的朔方的雪,卓立于世间,虽傲慢地在半空中潇洒,却认准了大地的标的目的,它如粉、如沙…尽不粘连,“蓬勃地奋飞…旋转,并且升腾地闪耀”,即即是垂悬的冰凌、坦露的棱角,也似针尖对麦芒,告白着不可谐和的刚性,它身怀朱砂梅幽香,又不时为百姓社稷忧叹,每见民生困厄“此心如饮苦药”,以天下为己任,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白雪皑皑的原野上,走来了一群胸怀丘壑的大儒,其身之所着,或青衣长衫,或长袍马褂,或西装革履,少长咸集,一样的热血飞跃。
人生的巨痛,常常是梦醒后的茫然无从。内忧外患的交煎,使他们在梦醒后足踏大地,以铿锵磅礴的跫音,汇成民族救赎求生的滔滔激流。他们都是天下为公的殉道者、求索者,宁可冻毙于风雪亦为民众抱薪,宁可困整理于荆棘也为自在开路:
“司马青衫,吾不克不及学太上之忘情也。”
“铁肩担道义,妙于著文章。”
“念国度积弱至此,苟不自强,奚以图存?”
“我今不为,而远望谁为之乎?吾曹不出如苍生何!”
……
如此朔方的飞雪,原本泱泱华夏的精魂凝成,在任何一个呼唤它的时代里,展出一片片雪白崭新的肉体高地,暗示了自在伸展的人生态度和生命状况。它裹挟着黄河的汹涌,堆垒出泰山的宏伟,刷亮了长城的坚强,又廓清世间纷乱的迷雾,所有的昏黄、燥热、混杂、糜烂,一切衰颓不振之象,皆因之而一扫而空。
雪,乃是令人冷艳的冬的使者,烂缦、轻灵、自在,又纯挚、执着、厚重,催生出人类很多至美至爱、至真至纯、至柔至刚的情感童话;雪,本是遗世独立于天宇,当其飘但是来,遍及尘凡,不管骚人墨客、引车卖浆,谁人对它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
惟愿君安
有人说,没有落雪的冬天,何以显现时节的尊贵肃穆?我认为,没有飞雪的岁月,何以酿得生命的浓情密意?我的眼前,黄黄的雨水毕竟完毕,湿气消尽,很多天的阴沉过后,天气转阴,气温骤减,朔风的足步近了,一场落雪悄然隐于云层的面前。刚过午时,它先是窸窸窣窣地散落,有点试探性,像是天女撒下的盐粒,旋即纷繁扬扬地落下来,大如鹅毛,细如柳絮,所见都是它的狂舞。
雪花飘了大半天,疏疏密密的,像是在赶集一样,没有半晌消停。鹄立窗前,世界灰白一片,天地浑然一色,飞舞的雪花像柳絮、蒲公英、芦花一般,像千百只胡蝶似的扑向窗户、在玻璃上淘气地撞一下、又翩翩飞向一旁,目及之处,它的光线足以让人眩目。我盼雪已有些光阴,她终得披着一身雪花回来,雪白的精灵抖落了一地,兴奋得像个孩子:嘻嘻,毕竟下雪了。
是的,是下雪了,我昨天已觉得到了它的气息。这雪虽彷徨乱绕空,却落得这么当真;这雪虽是冬的常客,然关于我,似乎渐往,把本身交给那一片远远的飞雪。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天地清冷,惟愿君安。
“噗——”,窗外一声闷响,不知是哪棵树上的杈枝承受不住雪压,伸个懒腰,抖掉了一大块的负载;不知什么时候,雪落得松了、稀了,不远处传来嬉笑的声音,估量是戏雪的孩子们已上场。
人生漫漫,我们总会有太多次的遇见,但是在某些场合的刻意不见,有时就是服从团体内心的本真与舒服 恬静,遇见最实在的走回内心的本身。茂林松柏正畅旺,雨雪风霜总莫为;梅腊香口在传芳,乘兴椒觞便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