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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选择”的996？
和往常一样，小黄今天也是十点左右到达办公室。一眼望去，都是电脑的显示屏，有的同事的办公桌上甚至配备了四个显示屏，他说，“为了办公方便，多显示屏对于程序员是很常见的”，有的程序员为了改善打代码的手感，会买一个打游戏用的闪闪发光的机械键盘，有的程序员会买一套哑铃放在一旁，随时准备锻炼。
小黄是一位在腾讯工作了一年的程序员，晚上8点甚至10点多下班对于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在腾讯公司实习的深大计算机学院学生叶恒也表示，“部门下班正常是八九点，忙的时候就是11点多下班。”公司明文规定六点下班，但大部分人在8点之后才离开公司，“如果是八点后下班，可以有免费的夜宵券，如果是10点后下班，公司会给报销打车费。”小黄表示。对于实习生，公司也提供加班补贴清单，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补贴方式。当被问及这种福利是否是一种变相的鼓励加班时，叶恒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对啊，如果回家没什么事做，就会留下来。”
但是，除了变相鼓励加班外，叶恒向记者透露，加班也会受到团队氛围的影响，“到了下班点，大家都在加班，我也就留下来了。”小黄也说，“腾讯上下班时间是很灵活的，下班的话一般在下午5点半以后，然而基本没人会这么早下班。”其他公司的程序员中也同样面临这种情况，“有时候是活没有做完，加班大多数情况都是被自愿的，领导和同事没走，我也不好意思走。”在A公司入职2年的小李说道。
曾就职于顺丰科技公司的小林在项目繁忙的时候有一两个月的工作状态都是996，甚至997，“不是强制要求加班的，因为任务比较多，如果自己的任务完不成，就只能加班去把任务完成”，面对“任务是否过量”的问题，小林稍加思索了一下，“可能分配到自己的任务多一点”，尽管和上级沟通过，但是，“整个项目组都很忙，不可避免会加班”。但是他也表示，“这种加班状态不是常态。”
除了日常工作，公司还会定期考核程序员，以腾讯为例，腾讯一年两次考核，用1星到5星给他们半年内的表现打分。“如果两次都是1到2星的成绩的话，那就基本会被公司辞退了。”小黄告诉我们。顺丰科技公司每年会组织一次部门答辩，以校招程序员为例，通过答辩可以从1.1级晋升到1.2甚至2.1，2.2级别，来获得更多的工资。
高年薪，加班有一定补贴，绩效优秀还能升级加工资是公司允诺给程序员的优渥条件。而当他们正式入职后，高薪带来的高压力，隐形加班如上司或者同事没走，工作量太大，突发的项目修改或者补救任务，则是程序员们需要承受的代价。小黄告诉我们，“组里一位负责运维的程序员，前两周举办婚礼，组长叫他婚礼的时候带上电脑以防不备。婚礼后的那周非常忙，每天加班到11-12点。他的婚礼过完一周，我才看见他发朋友圈。”
代码路口，驻足还是前进
即将迈入程序员行业的实习生和选择继续留在公司里的程序员们都清楚公司内苦乐参半的情况，但是还是选择留在其中。“我对腾讯现在的待遇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有事做不是坏事，没事做也不是好事。”小黄坦言。今年年初，他们小组任务量不多，组长反而很担心小组有被解散的风险，“如果小组很闲，意味着可能不能完成一年的KPI（绩效），在公司是可有可无的。”
“我知道今日头条是大小周（大小周：一周正常上班，另一周周六则需要加班），不过腾讯或者华为谁要我都是奇迹吧。”大三的小张调侃她即将到来的实习期。专业成绩一般的她依然打算在大三下学期向招收程序员的企业广投简历，希望能够获得程序员的实习机会。“虽然媒体上有那么多程序员的负面报道，但程序员的薪资待遇还是很好的。”铺天盖地的报道并未击退求职者的求职热情。
一方面是求职者对程序员岗位热度不减，另一方面，在职程序员的跳槽却异常频繁。据58同城发布的《2018年年轻白领跳槽调研报告》显示，互联网从业者跳槽率为14.8%，居本次调研行业的前列。其中，工作不到一年就跳槽的员工比例为三分之一。
小林告诉记者，大公司跳槽的程序员比较少，中等规模和小规模公司跳槽的程序员则比较多，“我认识的一个同事，5年换了5家小公司”。“企业以自身利益为准，员工肯定也是如此。”在A公司工作了两年的小李告诉记者。在部分公司的考核和压力下，公司鼓励狼性文化造成的压抑氛围，年龄渐长而晋升管理层机会寥寥的现状，都成为程序员考虑跳槽的契机。但跳槽最普遍的原因还是因为钱，小黄告诉我们：“跳槽的确是涨工资最快的方式。”
据小黄透露，他的组长从阿里巴巴跳槽到腾讯，是因为在阿里巴巴晋升不顺利，后来去面试腾讯，腾讯答应给他晋升的机会，因此他就空降腾讯了。但目前他家还在杭州，他也会每周末飞回杭州陪家人。
而刚刚跳槽成功的小林告诉我们，他跳槽的原因主要是新的公司加班更少，发展前景更好。小黄告诉我们，虽然说一般程序员是两三年跳一次槽，不过履历表上有着多次跳槽经历的求职者往往会被HR质疑对公司的忠诚度，认为其根基不稳。他身边的同事会工作满4-5年甚至7-8年才会考虑跳槽。
“跳槽在程序员中是很普遍的现象。”小林如是说。小黄也证实了小林的看法，“一般在一家公司呆满两三年就拥有跳槽的资本了。” 据小林反映，面对老员工的频繁流动，公司更愿意通过校招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手把手进行培养。
程序员，站在风口下
今年4月份，程序员为抗议996的工作制度，创立了“996.ICU”，掀起了人们关于互联网公司996的广泛讨论，马云关于“996是福报”的说法也在网上持续发酵。在小林看来，“（公司）能不996当然最好不要996，996不是必须的手段。但是有时候有特别紧要的事情，偶尔加班也是可以接受的。”
程序员群体收入高，懂网络的特点也让他们在网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996.ICU”网站的出现便是其中一个例子，而这也让程序员在2019年屡屡成为媒体重点关注的对象。小林也说“你看现在基本是全民在学编程，从2010年到现在，几乎每一个风口都是跟计算机相关的，既然是一个风口，那大家的焦点都在这里，所以大家会比较关心它里面的利弊。但是在看到程序员赚钱比较多的时候，也应该看到我们加班确实比较严重。”
“程序员也是一个需要不断学习的职业，在中国，程序员的更新迭代会比较快，如果你长时间不学习是很容易被淘汰的。另外，中国程序员的工作寿命是很有限的，但在国外很多程序员是可以写一辈子代码的，但是在中国就不一定，具体原因我还不知道，我是听到很多前辈这么说的。”小林补充说道。
从薪资来看，金融和互联网行业是全球范围内薪酬最高的两个行业，由高薪带来的压力是必然的，一位曾经在会计事务所实习过的陈同学曾经听到事务所的在职员工抱怨，“996算什么，007的我们干活干到能看到早上的太阳。”尽管如此，金融行业却较少地进入普罗大众的视野。
杨子涵是一位曾在腾讯工作了三年多的程序员。对于程序员备受大众关注的原因，他表示，“它会获得关注是因为程序员本身收入比较高，而且你会发现媒体报道的程序员猝死、跳楼等负面新闻，其实大部分与大公司有关，比如说腾讯、阿里巴巴、百度、华为，而在其他普通公司也有类似情况，但是大众不会关注，其实也可能是公司背景带来的一个传播度的提升吧。”
晚上八点，腾讯的班车从公司楼下出发，满载着工作了一天的员工，穿梭在深圳的各个区。挤不上八点免费班车的小黄，又回到公司继续加班。晚上十点左右，他将目光从电脑移到手机，寻找一辆深夜能载他回家的专车。公司楼下，还有一堆人守着时间，抢着打车。
（文中小黄、小林、小李、小张、A公司均为化名，封面图片来自于网络）
采写手记：在怀疑中一点点前进
社会新闻，相较于政治新闻和经济新闻，对于我们而言，更加普遍和常见。因此我们以为，社会新闻会更加地简单、可操作。但是没有想到，对于我们小组而言，它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我们从讨论选题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定下来。到底是继续之前政治新闻的无障碍城市建设选题呢？还是做其他选题？其他选题又有哪一些呢？其实我们一直都很纠结。
后来讨论发现，无障碍城市建设目前是处于大力推动的过程中，而且之前采访过的残疾人士也一直在参与深圳无障碍城市建设的调研与考察，矛盾点并不突出，于是决定放弃这个题目。但是之后陆续提出的回内地的在港学生，深圳流浪动物、深圳“保姆村”等等选题，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否决掉。唯一觉得可行的似乎只有程序员这个群体与996工作制之间的矛盾。
确定下来选题之后，我们陆陆续续线上采访了身边认识的程序员，包括实习生和在职员工，在11月28日晚采访了腾讯的实习生，在11月30日晚上八点的时候又在奶茶店采访了一位从顺丰科技公司跳槽到其他公司的程序员，在12月6日又采访了一位在腾讯工作的程序员。
从已有的采访资料看来，他们的实际工作与媒体呈现出来的程序员、996工作制是存在着诸多差异。从这个群体的薪酬来看，他们的薪资挺高的，而且996工作制并非是他们日常工作的常态，临时有任务或者部门、公司加班的氛围才是促使程序员继续留在工作台前加班的原因。另外，从已有的采访资料中，他们对于自己的劳动与薪资待遇并没有不满，有的程序员甚至感激公司提供给自己一个工作的机会。我们的采访似乎陷入了僵局。“换题or坚持”的问题瞬间摆在我们的眼前。
面临着题目有可能做不成的危险，我们一边重新考虑新的选题，一边继续和程序员联系，企图从新的角度重新思考程序员这个群体。我们尝试着联系之前在无障碍体验活动中认识的孙瑞婷女士，打算做成一篇社会人物故事。经过联系后，我们确定和孙瑞婷女士在星期六见面，但是，到了星期五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以“没有时间，（采访）耽误时间又累”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采访邀请，尽管我们和她进行了多次沟通，她依然不为所动。不得已，我们只能将之前的备用的选题重新拿出来，开始联系直播卖衣服的女主播，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她告诉我们她目前不在深圳，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由于所剩时间不多，我们也只好放弃这一个选题，不禁感叹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其他选题频频受阻，于是我们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程序员身上。
但是，关于程序员，我们到底想呈现什么呢？我们依然头绪万千，在星期日中午，采访完一位自行创业的程序员后，我们从已有的9位程序员的采访内容，包括实习生、在职员工和离职创业的程序员，开始整理资料并决定整篇稿子的写作方向。在决定的过程中，我们又是一次又一次地推翻之前的文章结构，仿佛是纠结选题时的场景再现。我们一开始希望从中年程序员的转型入手，却发现缺乏相关的采访人员；之后又希望做程序员的跳槽与年轻程序员的焦虑，但发现其实可挖掘的东西不多，各种折腾与纠结之后，才一步步确定文章最后的结构。
在整个的采访和写作的过程中，自我怀疑和否定占据了我们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在程序员这个选题上，我们一开始以为程序员的工作时间是如网上所讲的一般，996已经成为他们的常态，但是真相并非如此，他们也只是在特定的时间，如需要进行APP的版本更新等才会加班熬夜，其他的时间其实和普通的上班族并无二样。并且，据一位曾经在安永会计事务的金融系的同学吐槽，金融界的员工日常上班甚至是007工作制，既然如此，为什么程序员这个行业会被推上网络的风口浪尖呢？在一步步的追问与怀疑中，我们文章的结构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首先，我们发现他们之中存在着隐形加班的情况是非常多的，互联网公司鼓励员工加班的氛围是十分浓厚的，腾讯员工在晚上八点之后下班，十点后下班打车回家就可以报销车费。即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是迫于公司与部门的加班文化，他们也不得已留下来，正如多位受访者说的，“别人都还没走，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走”。之后，我们从受访者处获知程序员跳槽的频率非常高，“正常情况是两年一次”让我们十分吃惊，频繁的跳槽也会被HR觉得其“根基不稳”；最后，我们希望呈现程序员被推上舆论中心的背后原因。
在这个反反复复地怀疑自我的过程中，其实我们对于选题的犹豫和纠结，导致了采访主题的不确定，另一方面也正如我们的受访者对我们的评价，“社会阅历不够”，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是有限的，而且有可能是浅薄的。所幸的是，在这一次次推翻已有看法的同时，我们也在一步步前行，一点点成长。
